摘 要：教育失败是教育实践活动背离教育预期目的所产生的实际效果，表现为多种层次和类型，具有演化时间长、效果滞后、归因复杂、影响深远等特点。教育之所以失败，从内因看，主要是由于教育价值取向扭曲、教育目的错置、教育决策失误、教育体制机制障碍、队伍能力欠缺等。避免教育失败，需要牢牢把握正确的教育方向，统筹协调好各种内外部关系，系统总结借鉴教育失败的历史教训，建立健全教育重大风险防控机制，强化教育发展战略研究。

关键词：教育失败；规避

教育失败是新时代中国教育研究的一个重大课题。以前虽然教育界对“教育荒废”“教育浪费”“教育迷惘”等多有论述，但直截了当谈论教育失败却是很少见的。这一问题的提出，彰显的是教育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日益突出的地位作用，体现的是教育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人的全面发展中的独特价值。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的教育绝不能培养社会主义破坏者和掘墓人，绝不能培养出一些‘长着中国脸，不是中国心，没有中国情，缺少中国味’的人！那将是教育的失败。教育失败是一种根本性失败。我们绝不能犯这种历史性错误！”对教育失败进行学理分析，深刻认识其涵义、缘由进而有效遏制或避免甚有必要。

一、何谓教育失败

谈论教育失败，首先就要回答什么是教育失败？怎样才算是教育失败？这样的失败是什么程度的失败？这些问题的回答都与教育失败的界定直接相关。

目前有关教育失败的界定大致有三种方式：一种是从与预期教育目的相悖的角度来定义，认为所谓教育失败，是指教育实践活动一时不成功，未能达到预期的目标；是指教育行为、活动偏离了预期教育设想，或对人和社会产生了负向功效。一种是从教育公平角度来定义，代表性的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该组织对教育失败有着较为丰富的研究，在它们看来，教育的主要目标在于通过满足不同教育需求来促进教育公平，以此考察各国教育现状，未实现该目标的教育称之为教育失败。还有一种从教育内外两个向度的角度来定义，认为教育失败的判定标准有两个，一是外在向度的，主要看教育投入产出的经济账和政治账；一是内在向度的，主要看个体是否得到公平的受教育机会、是否受到适合其个性发展的教育、是否达到促进其个人成长的目标。

一般说来，我们对一个事物做出失败与成功的判断是一件非常慎重也极为复杂的事情，不轻言失败也不轻言成功，这大概是我们对一些事物进行判断的基本态度。因为对一个事物总是可以从多个不同维度进行分析，判断其失败与否很难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我之所谓失败可能是他之所谓成功。而且，即使再失败的事物也有其成功的成分，甚至有成功的未来可能，经常讲到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就是这样的道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颇有类似意味。我们在探讨一个事物的失败时，讲的是发展的现状及其达成的结果与事物的旨趣完全相悖，讲的是对事物的总体判断，其中不排除其局部要素的成功，不排除某一时间点或某一阶段的成功。就此来说，我们倾向赞同第一种定义方式，教育失败指的是教育实践活动背离教育预期目的所产生的实际效果，是教育没有培养出符合时代要求的人才，甚至培养的人走向了社会要求的“反面”。经济合作组织和第三种定义方式中把不能推进教育公平的教育实践活动定义为失败，一定程度上还只是指教育过程的失败，而不是最终目的上的失败。目的的失败、人才培养上的失败，作为教育最根本的失败，才是失败的“真谛”和核心。

还有几个概念与教育失败相近，教育失衡、教育失序、教育失能（失效、失灵）。这几个概念都与教育失败相关，有着密切的联系，但不能等同于教育失败。教育失衡是教育实践发展中由于某些要素、领域、区域间的膨胀或扩张产生的不平衡，教育均衡发展针对的就是这种情况。教育失序是由于治理不善引发的教育实践秩序上混乱，常规运行机制被打破，原有的体系不能照常运转。教育失能（教育失效、教育失灵）指人民群众对教育的需求得不到满足，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在提供教育服务时滥用资源、造成浪费，致使教育公平无法达成、教育效率日益低下。这几个概念可以看作为教育失败的前提或途径，是造成教育失败的主要原因，但并不是教育失败本身。从发展过程上看，可能正是先有教育失衡，这种失衡的发展越来越严重，结构性矛盾越来越突出，才产生教育失序；原有的稳定运行的体制机制不复存在，教育活动杂乱无章的特点日益鲜明，才引发教育失能；政府堕入塔西佗陷阱（政府部门失去公信力，无论说实话还是假话都招致怀疑）、金德尔伯格陷阱（政府部门或管理人员的领导力严重欠缺，不能胜任相关工作，使得社会活动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等，最终使得教育失败。当然，教育失败并不只是这一种发展路径，即使教育没有达到失序或失能状态，从外部观察教育活动似乎一切如常、井然有序，但因为其价值导向已严重偏离预期轨道、教育活动的旨趣已背离初心初衷，也可能导致教育失败。

教育失败可以分多种类型，表现为不同层次。失败的层面不同，造成的危害也有很大差异。有学者分析了美国教育失败的研究状况，发现美国已有的研究多通过描述和列举教育失败的现象来分析，研究内容涉及青少年学生学业失败、公立学校某方面政策导致的教育失败、某一社会阶级或阶层的教育失败，藉此，依据教育失败所发生的的层次和规模，将教育失败分为学生失败、学校失败、教育失败。前两个层面可以称之为教育局部性失败，其影响主要在于某一或某些学校或者教育的某一或某些方面，还没有波及全局；第三个层面可以称之为教育系统性失败，其影响已涉及教育整体，表现为由于经济社会的急剧变动而引起的教育供给与需求之间、教育目标与教育实践之间长期严重的失调，教育整个系统已落后于经济社会发展的要求，已不胜任其所担负的职责甚至背道而驰。如果按照从宏观到微观的层次来区分，教育失败似还可分为三个层次：愿景失败、战略失败、执行失败。愿景失败是说教育追求的方向错了，描述的是不切实际的或者说根本错误的理想状态。曾有人谈到，一个社会的人，一窝蜂追逐分数，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这就是失败；一个社会的父母，为孩子拼分数，担心输在起跑线上，这也是失败。愿景失败除了所确定方向的错误，还表现为对教育未来发展方向的描绘，由于缺少动员等没有能够在教育系统内外达成共识，没有真正确定为教育工作者持续依循的明确方向。战略失败是说愿景确定以后，需要形成指导教育发展全局的计划和策略，表现为事关教育长远发展的目标、任务和政策以及围绕教育资源配置做出的重大决策。如果在战略选择上失败了，教育失败也就难以避免了。执行失败也可称之为战术失败，表现为教育重大决策实施过程不能正确有效地执行预定计划，教育管理工作者或教师等不知道如何正确做事或者精神状态不佳、消极怠工，缺乏支撑把事做好的系统。教育失败的这三个层次，由高到低，层次越高，造成的失败就越大，就越难以挽回。

各行各业都有可能产生失败现象，社会失败、经济失败、法治失败乃至政府失败都曾是研究者关注的话题。与其他领域的失败相比，教育失败有共同性，也有其特殊之处。

一是演化时间长。其他领域的失败一般也会经历一定时间或者一个周期，一朝见分晓、立竿见影的失败总是比较少见的。但相对来说，教育失败的演进时间要更长。这是因为教育实践总是经历若干个转化环节来完成的，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阻滞或助推失败，即使在失败的方向已经确定的情况下，这种演化还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从教育目的规定、教育愿景的制定到形成教育宏观决策，从教育宏观决策到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的中观部署，从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的思路举措到校长的办学理念、策略，从校长的办学理念、策略到教师的教学设计、方案，从教师的教学设计、方案到具体的师生交往行为和课堂实践，繁复多样的转化环节使得教育的价值传导和发展趋向很难在短时间得到真正呈现。

二是效果反映滞后。教育失败总是有一些表征作为支撑的，有的时候需要有一定的指标加以检验和说明。它可以从多个方面表现出来，最核心的表现是学生的质量和水平。教育的产品是学生，产品质量是衡量产出过程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志。与经济等活动不同，教育活动的产品是人不是物，是正在成长发展过程的学生。学生是否达到了预期的教育目的与方针？是否与预先设定的人才培养规格标准相一致？是否完全背离了先验设定，本来应该是“建设者”而培养成了“破坏者”，本来应该是“接班人”而培养成了“掘墓人”，这是需要在学生发展到一定年龄阶段后甚至是离开学生走向社会后才能得到验证的。这个周期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几十年。

三是归因较为复杂。一个事物的失败总是有其原因的，无缘无故的失败是没有的。其他领域的失败探寻原因相对较为容易，有的凭线性思维就可以见其端倪，一因一果的对应性比较明显，充其量也就是多因一果，追本溯源、抽丝剥茧可大致理出线索。教育则不然，对其失败进行归因常常是“雾里看花”、难辨真伪。在这里，因果之间的一一对应不存在，多因一果也难以辨识。其中缘由在于教育自主性较差，受外在因素影响较大，不只是内部因素可能会导致失败，外部因素也有可能推进教育走向失败的泥潭。而且内外部因素又经常会交织在一起共同发挥作用。

四是影响极为深远。由于教育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公共商品”的特征，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居于基础性、支撑性地位，教育成功的好处和失败的害处都会扩展到他人和社会上去。教育失败会严重损毁经济社会发展的根基，正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它会对政治失能、经济失灵、社会失效产生推波助澜的作用，从而引发一连串失败行为出现。邓小平曾指出，改革开放十年最大的失败是教育上的失败，具体讲，这种失败是思想品德教育的失败。当时的教育片面强调了学生的知识掌握、理性培养而忽视了人的德性形成，其教训是极为深刻的。另外，由于教育失败是社会原发性失败，修复难度很大，常常需要动大手术、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完成。

二、何来教育失败

失败是人类自产生之日起就会抗拒的事情，人类的进化是在一个又一个成功的基础上进行的，反过来讲，也是避免失败或遭遇失败后吸收教训的基础上发展的。成功，人之所趋；失败，人之所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毕竟，失败会带来或大或小的负面影响，会衍生焦虑、痛苦等不良情绪体验，有的甚至会导致灭顶之灾。具体到教育失败来讲，系统性的失败产生的危害显而易见，如个体发展异化，教育成为一种改变人本质的异己力量，人的能动性丧失，精神和心理扭曲，人的自由的全面发展无从谈起；群体共同价值观念缺失，国家和民族一盘散沙，没有基本的向心力凝聚力，从而也没有基本的战斗力；国民整体素质下降，尔虞我诈，“人心不古”，道德水准低下，发展动力匮乏，无法为经济社会的发展提供人力支撑和智力保证，阻滞国家和民族的发展。既然教育失败危害巨大，就需要探其缘由、溯其根源，对症下药，确保成效。

事出有因，任何教育失败都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洋务运动时期，清政府大力兴办教育，建立了“福州船政学堂”“福州电气学塾”、江南制造总局的“工艺学堂”等。这些学校并没有给后来产业的发展提供养料，最后以失败而告终。对于洋务教育为何会失败，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有中国近代教育之父称谓的李端棻在《奏请推广学校折》中做了五个方面的分析，新创办的各类学校“皆徒习西语西文，而于治国之道，富强之原，一切要书，多未涉及，其未尽一也。格致制造诸学，非终身执业，聚众讲学，不能至精。今除湖北学堂外，其余诸馆，学业不分斋院，生徒不重专门，其未尽二也。诸学或非试验测绘不能精或非游历勘察不能确。今之诸馆未备图器，未遣游历，则日求之于故纸堆中，终成空谈，无自致用，其未尽三也。今诸馆所教，率自成童以下，苟逾弱冠，即已通藉，虽或向学，欲从未由，其未尽四也。……今十八省只有数馆，每馆生徒只有数十，士之欲学者或以地僻而不能达，或以额外而不能容，即使在馆学徒一人有一人之用，尚于治天下之才，万不足一，况于功课未精，成就无几，其未尽五也。按李端棻的分析，洋务教育的失败主要在于课程设置不当、专业分工不明、学用脱节、重生童教育轻成人培训、师资严重不足等造成。这样的观察虽因时代局限难免显得过于表面化，但从其论述内容来看，对当时学馆自身内部的原因探讨还是很有启发性的。教育发展到今天，无论是规模还是内在运行机理都已远非清末可比，教育失败产生的后果也远比那时严重，酿成失败的原因更是复杂多样。从内因来看，涉及教育价值观念、教育目的、教育决策、教育制度等；从外因来看，涉及经济政治失败、战争、社会失败、经费投入不足等。这里主要就内因进行分析。

（一）教育价值取向扭曲

实践行动都是受思想观念指导的。思想观念的偏差或扭曲会导致实践行动产生谬误与失败。在教育实践活动中，教育价值取向的差异是教育实践活动径庭的根源。做出的价值选择不同，教育实践也就有了不同的进路和结果。从教育失败的角度来考察，教育价值取向中的三个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三方面的问题或者说关系处理不当常诱发教育危机、导致教育失败。

一是个人本位与社会本位。教育价值取向中一直存在着个人本位与社会本位两种认识，不仅是理论主张上向来论争不下，实践中也有两种不同的选择和作为。两者在教育发展中似乎存在着“钟摆效应”，有时是个人本位占上风，有时是偏重社会本位。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并将其作为教育实践的导引，是教育决策者和实践工作者面临的重要课题。教育是培养人的社会实践活动，忽略人本身和人的发展，一味强调社会需求，就会使得教育失去本真、丧失本原，人就演化成了社会的工具；反过来，忽略社会的需求和社会的发展，一味强调人自身，就会使得教育或成为空中楼阁或走向社会的反动。

二是教育公平与教育差别。教育能否推进社会公平是衡量教育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志。以教育公平推进社会公平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共有趋势。如果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教育尽可能让每个社会成员都享有同等的教育权利和机会，享有同等教育资源和质量，享有同等的就业机会，并向社会弱势群体给予一定的倾斜，就体现了教育公平的属性，也就会对社会公平产生积极影响，从而推进社会公平向纵深发展。如果一个国家或地区在教育价值取向上，过多关注教育的差别，也就是制度化地将受教育者分设在等级性教育组织体系中，学生被人为地加以高低贵贱、褒贬尊卑地本质性区分、对待、认定和评价，教育非但没有促进社会公平，反而成为社会公平的负累，加剧社会公平，这样的教育无疑是失败的。

三是教育功利化与非功利化。对人与社会发展来说教育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途径，具有着突出的功用价值，教育的这种功利性在任何时候都存在。但如果在教育价值取向中，把功利性发展为功利化，完全把教育作为追逐利益的手段，把教育的功利属性放在首位，把教育效益和效率最大化作为首要原则，并且以功利为指向设置教育活动、调整教育结构、评定教育质量，就与教育的内在本质相悖了。教育功利化一定程度上能够促使学生得到高的分数、获得升学的机会、得到这样或那样的文凭，也能够促进社会生产的发展、经济的增长，但教育的育人功能、人文精神等无疑会被阉割，教育目的和内容等走向异化，禁锢在效率的铁笼中。

（二）教育目的错置

教育目的、教育方针、培养目标、办学目标、教学目标，所有这些概念都是指向教育的目的性。虽然杜威有”教育无目的论“的说法，但事实上没有目的的教育是不存在的，这也是教育区别于其他社会影响的显著标志，即使杜威本人后来也承认各类学校应该培养学生成为积极参与公民生活的个体。如果教育目的目标本身就是错误的，以此为着眼点开展的教育活动也不会成功，走向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20世纪初，清政府曾提出各地设立保存经学为核心的存古学堂，试图让生徒通过学习《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礼记》《孝经》等课程保存传统之学。这一努力虽一开始得到各省响应，但后来规模越来越小，不久就宣告停办。这一办学失败固然与教学内容单一、办学经费少等有关，但其中有一个方面不能忽略，也即当时的社会氛围和价值取向已与“存古”的办学目标不相适宜。不少人认为，国学没有什么用处甚至只有害处，会阻碍学习西学、掌握西方的科学技术。同时，由于废科举，导致士大夫不再以经学学习牟取仕途，传统之学的社会功用价值大幅降低，存在的社会基础动摇。在这种情况下，虽也有人摇旗呐喊，清政府甚至出台相关法律，但要挽回存古学堂的颓势已不可能。还有一种情况，教育目的提出了，但语焉不详、含糊不清，在实践中缺乏遵循、难以操作，这样的教育要取得预期的成效达到成功也几乎不太可能。教育目的是对培养对象未来规格标准的特征描述，这样的描述越精当、解释越确切，教育实践就越有可能在操作层面上落实落地。

（三）教育决策失误

一般说来，教育失败常常是与决策失误结合在一起的。决策错了，执行越有力，造成的危害越大，失败就越难以避免。人类教育发展史上，成功的教育改革不乏其例，成败的教育改革为数也不少，背后都是与权力占有者的决策行为紧密相关。美国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的教育舞台上，最耀眼也最具有争议的事件无疑是进步教育运动。当时，华虚朋和贝蒂的文纳特卡制、柏克赫斯特的道尔顿制、克伯屈的设计教学法、约翰逊的有机教育实验、哈维的波特小学实验等各种实验、方法都归之为“进步教育改革”。对这场声势浩大的教育改革有各种各样的评论，赞誉者有之，怀疑者有之，反对者有之，这样的争议一致伴随改革的进行。美国著名教育史学家蒂安娜·瑞文琪在其著作《落后：一个世纪失败的学校改革》（Left Back：A Century of Failed School Reform）直言，这次改革是失败的，因为它造成了教育环境的恶化和教育质量的下降。她认为，二战以前美国大多数教育改革的所谓“成功”，更多地属于想象中的意念上的成功，而非真正取得实质意义上的成功。美国实施进步教育改革之后，中等教育中非学术化的理念占了上风，冲淡了基础学科的主题，在所谓帮助学生适应社会生活的召唤下，学校把家庭和社会的部分职责接管过去，引导学生选择大量与日常审过相关的非学术性课程，最终导致学生对学术性课程的掌握水平大大降低。当1983年《国家处在危机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的报告出现时，问题严重性达到顶点。瑞文琪认为，这场改革之所以失败，根本在于忽视了学校的真正使命——发展儿童智慧，让全体儿童都接受高质量的普通文化课程学习。决策失误的根本在于违背教育发展规律，缺乏对大局大势的把握和教育面临问题的深刻洞察。

（四）教育体制机制障碍

今天经济社会的变化程度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世界格局的变化、科技的进步、思想思潮的多元、民生的诉求等都会迅速反映在教育上，对教育提出一系列变革的新要求。发展出题目，变革做文章，是世界各国在处理教育问题的基本策略。在诸多变革中，教育体制机制的变革是最为重要也最为关键的因素。一些国家教育上的失败就是提出了教育发展的愿景，明确了教育发展的目标，但教育制度的变化跟不上经济发展的步伐和政治上的热情，导致教育的滞后或混乱。美国学者福山曾说：当人们对制度的认知固化时，或当得势精英用权力阻挡变革以维护自身地位时，制度便会跟不上外部环境的变化，走向衰败。

在教育体制机制的变革中存在着一个悖论，那就是经济社会的发展常常要求教育变革要先行，以先行的教育变革带来或催生社会其他领域的深刻变革；而另一方面，教育由于其自身性质所限，以稳定性见长，常以“保守派”的姿态出现，而且教育上的变革从其成效来看常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检验，即时回报性较差。这种情况导致的教育体制机制没能很好适应外在的变化，教育工作者常空有热忱但难以如愿。美国著名学者泰亚克（David Tyack）和库班（Larry Cuban）在回顾美国百年公立教育改革历程时指出：“某些人哀叹教育改革就像一个制度化的百慕大三角，许多勇往直前的变革促进者一旦踏入此地便有去无回；其他人则声称公立教育过于追逐时尚，整个教育体系被过多的愚蠢观点绕得晕头转向。学校是过于抵制变革，还是过于变幻不定？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似乎二者皆而有之。教育者常常只是口头应允改革的要求，以显示他们对公共意志的关注，但是他们象征性的反应常常保护了学校中的人员，使他们的核心做法不会受到根本的挑战”。

教育体制机制如变化剧烈，导致教育生态产生巨大落差，方方面面没有相应的配套或衔接也有可能会产生教育失败。在对待教育变革上一致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渐进派，一种是激进派。前者主张教育的变革应循序渐进、稳步实施；后者主张教育应采用“重病下猛药”的做法，应以“壮士断腕”的态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两种态度在教育发展史上都有市场，也在一些国家或地区进行过尝试。从教育失败的角度看，渐进式变革一般很难直接引发教育上的灾难，即使其存在预见性不足、变革力度不大等诸多弊端，但能维持教育正常运行，其体制机制在缓变中慢慢前行。倒是激进式的教育体制机制变革，由于共识程度不高、变革力度过猛、原有体系不适应等较易引发民众不满，带来教育运行的中止或停滞。二战过后非洲一些国家就产生过类似的问题。

（五）队伍能力欠缺

所有的教育活动都是靠人完成的，如果从事教育管理工作和教育教学工作的人员能力水平存在重大不足，无法胜任相应教育工作，而且这种情况较为普遍的话，教育失败也难免会出现。有研究者回顾了国民党在北伐战争后创立的“中央政治学校”（前身为“国民党中央党务学校”）办学失败的经历。该校校长是蒋介石，办学宗旨是“造成实行党治的政治建设人才”。学校招收的学生录取比例几乎每年都接近或超过二十比一，远低于当时统招的五比一，学生来源甚是优秀。但该校从1929年创立到1947年爆发了多次请愿活动甚至大规模学潮，学生与学校高度对立，大批学生毕业后无处就业。究其缘由是多方面的，比如国民党教条化地传授三民主义、设立的“训育”制度学生难以接受，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教师队伍。该校教师一百余人，曾在国外留学的占百分之六十五以上。这些教师留学海外，接触的是西方社会思想，养成的是西方价值观，要他们立刻脱胎换骨，为国民党“党化教育”服务，显然不太可能。周炳琳担任教务长时，甚至认为“我们努力推进党化教育的工作，这固然是当前的要务。但要实现优良的党化教育，我们同时也要注意教育化党”，对国民党实施教育，这不啻为党与教育关系的本末倒置。在这其中，无论是教育行政管理者还是具体从事教学工作的职员，从思想观念到素质能力都出现了与预期教育目的较大的出入，他们甚至已经走向了学校办学目标的“反面”，办学上的失败也就几成定局。

三、何避教育失败

避免教育失败是所有教育活动的基本出发点，没有哪一个教育活动是以失败为指向来设计的，通过教育的成功带来人的发展变化从而实现预期社会建设目标，可以说是自阶级社会产生以来教育发展变化的基本路径。避免教育失败是人类理性活动的基本特质，也是人和社会发展的必然要求。从上述对教育失败的内涵及成因的论述看，避免或规避教育失败，以下几方面至少需要予以重视。

（一）明确教育发展方向，牢牢把握“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人”的目标定位

教育失败通常表现为目标的背离、方向的偏差。避免教育失败，首先要保证教育的目标和方向正确，目标方向决定道路，道路选择决定教育未来命运。在教育实践中，核心问题是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其中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人又是“核心”中的“核心”，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关系教育的成败。“为谁培养人”是教育运行的前提性问题。任何阶级社会，教育总是为一定阶级服务的，总是要服从服务于一定政治目的的，政治属性是教育所有功用属性中的基本属性。脱离政治的教育和脱离教育的政治都是不存在的。我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共产党是最坚强的政治力量和政治保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已经进入新时代，教育就是要为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培养人、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培养人，这一大是大非问题不能含糊、不能动摇。“为谁培养人”回答的是教育的性质问题，“培养什么样的人”回答的是教育的质量标准问题，把这一问题界定正确、严谨、科学也直接关系教育发展的大局，影响教育的方方面面。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教育在这一问题的回答上非常明确，就是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和接班人。这一表述已经成为指导教育改革发展的根本指向。

“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人”这两个问题有了明确答案，还要在具体落实环节认真思考“怎样培养人”的问题。如果前两个问题有了正确的回答，但没有和“怎样培养人”关联在一起，没有转化为具体的操作行为和途径方法，还是“水中月”“镜中花”。换句话说，没有真正落实，导致的失败的可能性仍然存在。所以，在把牢正确方向的同时，要考虑把确定的教育目的目标借助于哪些方式方法、内容手段、具体措施、考核评价等落到实处。其中涉及多方面的问题，比如选择实施手段、方法、途径时如何充分考虑实际情况；如何让执行层面了解决策层面的战略意图，有效执行预期的教育部署；如何引导执行层面在面对教育系统内外产生的变化时调整既定的策略方法；如何避免教育资源分配上出现错误，导致过分关注某些方面或区域而忽略了关键因素、关键区域，或者对资源的使用不合理，导致力量失衡，影响全局的稳定。只有把“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人”在“怎样培养人”这一运作层面现实化、具体化，才能真正实现预期的教育目的，教育也才能取得成功。

（二）统筹教育系统内外的发展变化，协调处理好各种关系

教育活动包含因素众多，教育者、受教育者、教育内容、教育方法、教育制度、教育评价等均涉其中，任何一个因素的变化都可能会引发连锁反映。在国家或地区层面上，教育的系统性、整体性更加突出，外部环境与内部因素的互动性更强，如果缺乏系统观念，没有对教育活动做出统筹谋划与系统设计，就可能使得教育诸因素脱节或与外部环境脱离导致教育失败。从教育实践来看，协调处理好教育与人、教育与社会、历史与现实、国计与民生、稳定与变革、国内与国际的关系，是维系教育健康发展、避免产生重大疏离或偏差的重要方面。

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培养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这是教育在发展变革中始终不能忽略的指向。教育的失败本质上是培养人的失败，把人作为教育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任何情形下都把人的健康成长作为教育的核心，教育才能真正体现自身的价值和意义。教育都是在一定社会条件下进行的，经济社会条件的变化势必会引发教育的调整与变革，这两者的关系处理得好不好也直接关系教育的走向和态势。一般说来，教育需要超前发展，在经济社会发展中起到先导作用，但也需要正确把握其间存在的程度或幅度的问题，过于超前也就可能过犹不及。教育需要适应经济社会发展，随外在经济社会变化而变化，但也需要找到适应与超越之间的平衡点，有时恰恰是外在经济或政治的失败会引发教育的失败。教育是历史的产物，由于其特有的文化保存和传播等功能，使其具有“守成”的特征，倾向于沿袭以往的教育运行模式或做法。这种状况在社会稳定时期无可厚非，但当处于经济社会快速、剧烈变革时期，教育的历史性还必须与其时代性、未来性相称，否则就会被历史摒弃。教育既是国计也是民生。作为国计，它与国家的大政方针紧密相连，是国家实现发展宏愿的重要支撑；作为民生，它与人民群众千家万户的生活相连，是人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教育在“国”与“家”中间要成为桥梁纽带，就需要兼顾“国强”与“民富”，不能顾其一方舍弃另一方。世界各国的教育都会在时代发展中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变革，改革是大势所趋，改革的价值取向是变化，而教育自身的保守性常体现稳定特征。从已有教育改革的实践来看，成功的教育改革大多采用渐进式，失败的教育改革常表现为激进式革命。根据外在环境及内部情况，既不过于守旧也不过于激进，方可避免教育失败。教育受外来影响在当今社会越来越大，国际性、全球化也是教育发展的总体态势，如果教育一味采用国外样式而没有充分考虑国内实际情况要取得成功几不可能，反过来，教育只是盯住自己的脚下，一味强调自己的特殊性而与世界“脱轨”，要想取得成功也非易事。

统筹以上诸方面的关系，把握大局大势，明晰教育的未来定位，确定教育的战略方向，在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形成具有较大共识度的教育发展规划并保证规划顺利实施，是教育避免失败的重大举措。这样的发展规划可以是中长期也可以是短近期，关键是要综合分析研判教育在未来一个时期“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把教育的未来功能定位在规划中进一步细化、具体化，找到方向和重点，找准切入点，探索出教育发展的新路。同时，这些规划应该形成为一个有机联系的体系，既有国家层面的规划也有地方层面的规划；既有教育整体规划也有各级各类教育规划；加强规划与规划之间的衔接、上下之间的贯通，有效发挥规划统筹全面和重点、整体和局部的重要作用，推动教育持续健康发展。

（三）系统总结梳理教育失败的历史教训，吸收借鉴世界一切先进教育成果

教育发展史是人类不断战胜各种教育失败的历史，也是教育不断取得成功从低水平向高水平迈进的历史。每个国家或地区的教育发展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曾有失败的苦痛和教训，也曾有进步的喜悦和经验。成功很难复制，错误可以避免。无论是回顾本国家、本民族、本地区教育发展历程的重大失误，还是比较分析其他国家、民族、地区教育的曲折变化，都可能会带来对教育的深刻洞察，发现教育失败背后隐藏的规律。正如人都会犯错一样，一个社会活动在运行过程中通常也会犯错，失败和挫折是不可避免的，所谓成功正是在正视可能存在的失败、挖掘各种潜力积极防御各种潜在失败风险、动员一切力量运用一切可能手段向预定方向迈进的结果。

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是最好的老师，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从历史中学习可以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通常我们讲历史是过去的事情，但历史并没有完全过去，它一定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存留在今天并流淌到未来。从已有对教育发展历史的研究成果来看，研究者更多把视角集中在各历史时期教育取得的成就上，集中在施政者的成功教育决策上，很少系统阐述教育失败的现象、缘由，很少看到成功者是如何克服、战胜失败取得教育成功的。假如我们把“教育失败”作为一种历史现象来研究，把“教育大败局”作为教育历史分析的一个视角，相信可以发现大量的以前鲜为人知的史料史实，通过深入加工、仔细分析，也会揭示出教育中一系列规律性认识。历史的研究和理解可以为教育成功变革提供支持和指导。回顾教育失败的历史事件和进程，可以发现教育失败的根源和因果关系，并探索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

（四）建立健全教育重大风险防控等机制，不断推进教育治理体系治理能力现代化

教育失败一般都是一个相对较长的过程，几乎很少出现类似于经济等领域态势在很短时间内可能就会急转直下甚至溃败，这是和教育自身的性质以及传导过程环节多、时程长等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的培养是不是达到了预期目标不会立竿见影呈现，常常是在离开学校步入社会接受各种检验得到说明。教育是不是能支撑经济社会的发展，有时也不是在一两年内得到验证，是在经济社会运行一段时间甚至一个时期后才能看看教育是“拖了后腿”还是起到了牵引先行作用。教育与其他社会系统是相融还是对立，虽然在微观学校层面或者学生教师个体层面容易观察和论证，但从宏观层面对整体教育做出判断却非易事。至于教育制度是运行良好还是运行失灵或者崩溃也存在类似问题，难以短时依事做出准确甄别。这也意味着教育失败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有着一个相对来说较长的演化过程的，从萌芽到失败会有一系列信号，也是经历诸多环节。在这一演化进程中，科学的机制是应对教育风险挑战、阻抗教育失败的重要保障。

首先要建立健全教育决策评估机制。教育失败的源头是决策上的重大失误，很大程度上是决策的失败。把好教育决策的“源头关”，出台正确的教育政策，是避免教育失败的首要任务。对于教育中的重大决策事项，既要考虑可行性，也要考虑不可行性，即可能存在的风险隐患，要切实开展好风险评估工作。根据教育决策事项所涉及到的风险类别，将决策风险评估从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学校运行影响评估、舆论风险评估等方面进行研判，深入分析教育决策事项可能引发的系统性风险。其次要建立健全教育风险监测机制。依托大数据、实地调研、舆情监控等各种手段，既把教育当下的风险隐患排出来，也把有潜在风险的遗留问题挖出来，真正掌握风险的类型、表现和症结，做到不忽略一个盲点、不留下一个隐患。坚持未雨绸缪，可在各级各类教育以及社会各层面中开展风险研判，注意捕捉苗头性、倾向性问题，确保早发现、早处置。再次要建立处置风险协同协作机制。教育是系统性工程，教育失败也是多因素导致的，多方面、多部门合作才能处置好教育中的重大风险或突出事件。要围绕教育可能出现重大风险的重点领域、重点环节，建立健全多层次协同、上下联动工作机制，建立科学规范系统的风险防控处置工作链条、责任链条，做到力量协作配合、职能优势互补、资源整合集约。

（五）强化教育发展战略研究，构建具有强大解释力引领力的教育学

教育失败，归根结底是没有按教育规律办事，违背了教育实践规律，背离了教育的本质。有研究者曾就此指出，之所以出现教育失败，究其根由是教育行业自律失守，当教育行业缺乏独立思考能力，成为外在事物的隶属物，无法抵御外在不良社会习气等的影响时，就会随波逐流、迷失自我，导致教育无法按正确的道路运行，产生失败。教育的自律和坚守源于对教育的深刻认识，研究深、思考透才能把握准、定力强。我国教育理论尤其是教育基本理论的研究总体上还比较薄弱，就事论事的成果多，抽象概括的成果少；实践活动的描述多，理性分析的成果少；借鉴其他学科的成果多，自主创新的成果少；这种情况使得教育理论在教育失败的诠释与说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理论研究打基础，战略研究看未来。在深化教育基本理论研究的基础上需要加强战略性研究。这类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把握教育发展的总体情况，理解教育的运行周期和规律，预测教育发展的态势，从而为制定切实可行的教育政策提供保证，促进教育的健康发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教育发展战略研究，既站在教育的现在看未来，也站在未来教育的立场看现在。对教育发展未来进行有科学依据的预测，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谋划当下的教育实践，对教育在未来可能面临的挑战、风险等未雨绸缪；对教育发展大局进行全面整体把握，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看到局部教育存在的疏漏或缺失，看到教育与社会发展存在的梳理或脱节，对教育可能存在的重大风险提早做出规避。

（本文参考文献略）

On Educational Failure and Its Avoidance

Zheng Jinzhou

Abstract: Educational failure is the actual effect of educational practice activities deviating from the expected educational goals, manifested in multiple levels and types, with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long evolution time, lagging effects, complex attribution, and far-reaching impact. The main reasons for the failure of education, from an internal perspective, are the distortion of educational value orientation, misplacement of educational objectives, errors in educational decision-making, obstacles in educational system mechanisms, and lack of team capacity. To avoid educational failure, it is necessary to firmly grasp the correct direction of education, coordinate various internal and external relationships, systematically summarize and draw lessons from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al failure, establish and improve mechanisms for preventing and controlling major educational risks, and strengthen research on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strategies.

Key words: educational failure; avoid

初审：王悦桦

复审：孙振东

终审：蒋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