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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时代教育目的的转向

作者:于泽元,那明明
阅读数:47

来源:《中国电化教育》2022年第1期


摘 要:人工智能给人的生存带来了意义危机。它使人失去工具意义,成为“无用阶层”;人一旦失去操劳,也就失去了意义产生的大地;更为可怕的是,人极有可能被“神人”设计,成为“圈养”的存在。人的生存面临意义危机时,唯有回归自我才能救己,在自我成长中构建价值,由“为他的”向“为我的”价值向度转向,实现人本真的价值,这需要依靠教育来达成。智能时代教育目的要转向使人成为他自己,实现人劳作的艺术化,以使人在智能时代活得更有意义、自由和尊严。同时,人工智能为教育目的的转向提供技术支撑,它使个性化学习成为可能,实现了“为我的”学习,建构“属我的”知识,这些都使智能时代必需的自我矗立了起来。

关键词:人工智能;教育目的;人;自我;本真价值


21世纪以来的十几年时间里,人工智能已取得了惊人的发展。2016年,AlphaGo以4:1压倒性的胜利击败了韩国围棋高手、世界冠军李世石。这件事不仅是人类在科技领域取得的又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而且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1]。世界各国都在抢抓人工智能发展的先机,美国、英国、德国、日本、韩国等国纷纷出台人工智能发展战略和具体规划。2017年7月,国务院印发了《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的通知》。同年12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促进新一代人工智能产业发展三年行动(2018-2020)》。自2017年,人工智能连续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并提出了“智能+”新战略。2019年3月,中共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通过了《关于促进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指导意见》。2020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四五”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中明确指出“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同各产业深度融合”。这些预示着人工智能将成为新一轮产业革命的核心,给社会各领域带来深刻的影响。

技术的发展与教育息息相关。一方面,技术改变了人类的生存状态,从而使为社会发展培育人才的教育随之发生改变,同时亦需要对教育目的进行调整;另一方面,技术的发展为教育变革开启了新的可能,为教育目的的改变提供了有力的支撑。人工智能将会给人类的学习和生活带来整体性的影响,对教育而言,它究竟意味着什么,教育目的需要作出怎样的改变,是我们不得不预先谨慎思考的话题。

一、人工智能给人的生存带来意义危机

人工智能时代,智能机器实现了代人劳作,使人更有机会享有富足的物质生活,人们有了充分的闲暇去感受生命中的阳光和快乐,这是人工智能带来的美好一面。与此同时,更需警惕的则是人工智能将给人的生存带来的直击心灵的意义危机。

(一)大多数人会成为“无用阶层”

当前,人工智能正在逐步取代人类重复性、标准化的劳作,把人从繁重的劳作中解脱出来。2013年9月,牛津大学的卡尔·贝内迪克特·弗雷(Carl Benedikt Frey)与迈克尔·奥斯本(Michael Osborne)发表了《就业的未来》(The Future of Employment)研究报告,预测在未来20年,美国有47%的工作将被人工智能取代[2]。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不知劳累、从不抱怨的智能机器会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和行业中比人类做得更为出色,从大多数人手中接过他们的工作,甚至让他们直接无事可做。从社会的角度而言,人之于社会,是满足社会发展需要的工具。人的工具意义主要体现在人可以为社会贡献智慧、提供劳动力、通过劳动创造价值。人为社会创造和贡献的价值越多,人的工具意义越大;反之,人不再被社会所需要,人的工具意义就越小,换言之,人对于社会来讲就是多余的、无用的。

人工智能取代人类劳作会使人的工具意义急剧下降。这些人不能为社会创造财富和价值,便不再被社会所需要,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意义。《未来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就认为,当以大数据、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科学技术发展的日益成熟,人类将面临着从进化到智人以来最大的一次改变,绝大部分人将沦为“无价值的群体”,只有少部分人能进化成特质发生改变的“神人”[3]。人工智能时代,数以亿计的人的工作将被人工智能代替,这些人失去了工具的意义,在社会上成了一种无用的存在,沦为“无用阶层”。人活着不能得到社会对自己价值的确证,不能为社会贡献价值,成为了毫无用处的人,只能在社会中作为个体生命而存在,仅发挥人类繁衍的功能,这无疑是对人的价值和意义的致命一击。

(二)人失去操劳,也就失去了意义产生的大地

人的生存有别于并优越于动物,其根本在于“并非简单指生命的存活,而是指生成着的存在”[4]。人的生存是去存在,这种状态不是固定的、静止的,而是向着未来不断地变化着、生成着。人自来到世间,总是向着自己的“能在”,即为“未来生存的可能性”不停地忙活着、操劳着。人通过操劳活动与世内的存在物打交道,使物与物勾连在一起,让“世界”得以显现。人工智能给人的生活和劳作带来便利,使人享有丰富的物质生活,还能够拥有充分的闲暇。人终于可以不用为了养活自己和他人而操劳,把自己从劳作中彻底解放出来。但是,人失去操劳意味着世界在很大程度上与我的生存是无关的,其“未来生存的可能性”也就无法向自我现身。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认为人只有通过操劳把自身筹划到最本真的“能在”上去,人才能够成为他最本真的自己。所寻求的是“此在”的一种本真“能在”,这种本真“能在”是由“此在”本身在其生存可能性中见证的[5]。本真的“能在”孕育在人未来生存的可能性之中,人工智能的到来使人未来生存的可能性渐行渐远,人就无法遇见本真的自己。

有人认为,人生本无意义,意义是人创造和赋予的。海德格尔则认为,意义不仅先在“降临”于人身上,而且有待于人向着作为生命之目的的未来或可能去筹划、去实现。即是说,意义原本就存在于人的“能在”之中,只有人向着自己的“能在”去筹划、选择,才会使意义的展现具有可能。只要在世的展开状态可以被那种于在世展开之际可得到提示的存在者所“充满”,那么,唯“此在”才有“意义”[6]。人工智能使人失去了“未来生存的可能性”,人一旦失去操劳,在很大程度上也就失去了意义赖以产生的大地,大地不再如或不必像母亲一样“滋养”我。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意义对人自身的“放逐”。

(三)人极有可能被“神人”设计,成为“圈养”的存在

人工智能时代,物质极大丰富,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无需为了挣取一块面包而去学习和工作,也无需为了填饱肚皮而努力地经营人际关系。人工智能依凭其强大的“算法”,可以准确地了解到人有哪些方面的需求,能够完美地呈现给人想要的和尚未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人工作和学习的动机减弱,不再努力寻求发展机遇,极易落入被“神人”设计好的“圈套”,走向被人工智能“圈养”的命运。

人工智能攻于“算计”,通过对人的行为信息的收集,就能够对人的兴趣和需求进行精准分析和推测,以“对号入座”的方式来满足人的需要。此外,人工智能还会照顾好人的情绪,人在人工智能设计的产品和服务中,可以获得“属人感受”,满足自己的“五官”需求,这种虚拟的自我存在感会使自己愿意在人工智能构建的虚拟世界里消磨时间。随着人工智能的普及,人可以在轻松间甚至不需要劳作也能够获得满足自身生存的基本物质生活资料,维持自身的生命力。人受“算法”的监督和控制而不觉知,或愿意接受“算法”的摆置以换来自己想要的和自己想实现的一切。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也就是尤瓦尔·赫拉利所说的“神人”,即算法的设计者,才不受“算法”的摆置。如此,大多数人就过上了“圈养”的生活。

更为可怕的是,人还意识不到自己被圈养了,反而觉得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因为大家都是如此。更多的人会在这种“都是如此”之中以求心安,也有无以计数的人会随波逐流、与世沉沦。人不去承担生存的责任,自己也能够获得“五官”满足和虚拟的价值感受,心甘情愿地让人工智能主宰自己生存的可能性,甚至是成为“神人”精心设计下仅是满足个人感官的存在。人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被圈养了起来,不仅失去了人的意义、自由和尊严,人的存在也随即走向一种固定与僵化。一旦人的生产劳动能力退化,并且自我的喜怒哀乐俱操之于智能机器,这种生活即便是享有十分富足的物质资源,也足以是人生的极大悲哀,这是人工智能带给人类的最大威胁。

二、危中寻机的自我拯救之道

发展人工智能旨在造福人类,提升人类的生活品质,并非要把大多数的人圈养起来。面对人工智能时代的人的生存意义危机,人必需学会在危中寻机,牢牢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唯有自我才能救己,人亟待回归自我,在自我成长中构建价值,这些需要依靠教育来实现。

(一)唯有自我才能救己

人的存在不是一种确定的、限定的生存状态,而是向着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是有待实现的、有待成为的生存动态。人自来到世上,人去活着、去存在是任由谁也不能够替代的,人的生存必须是自己亲自界入的事。也许他人对自己的生存会给予帮助,对自己的人生选择予以指导,但人活成什么样,都是自我在每个时间点上的选择和自为的结果。人不能不诉诸于自我,正视这个自我,因为任何现实、存在都是经由自我而成其为现实、存在的[7]。所以,人选择哪一种可能性去存在,需要自我抉择并对其承担责任。人工智能不仅会解放人的体力,还会温暖人的心灵,如果人有了充分的闲暇,无论是随波逐流、与世沉沦,还是直面自己的存在,实现生存的超越,都是自我做出决断、付诸行动所致。而且,人的生存是否具有意义在很大层面上需自我对意义的觉识,是自我的主观判断,而不是他人告之这种生活是否有意义或具有何种意义。所以,人在面对未来会出现的生存意义危机时,不应该企慕外力的拯救,也不必寄托和希望于他人,而是必须倚靠自我的力量去拯救自己。

(二)人亟待回归自我

能够自我拯救的前提是自己要让自我矗立起来,做到自己对自我价值的坚定认可,不必刻意向外追寻。以回归自我为指向,才能有效应对人工智能带来的人之生存意义的挑战。在现实生活中,人总会将自己对社会贡献的大小和社会给予自己的肯定程度当成衡量自身价值的标尺。有人认为,现在努力学习,不断谋求进步,为的是将来能够有一份好的工作,过更好的生活。还有人认为,挣到更多的钱并享有受人尊重的社会地位,人就活得有意义,自己的存在就有价值。之所以人愿意接纳这些观念,是因为人往往基于自身的功用,即可以为他人、群体与社会服务,从而获得外在对已的价值确证,这种价值确证常以物质的形式回报给人,使自己的生存有了保障,自身的价值也得到了认可。所以,人极为看重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并致力于提升自己的“为他”价值,以获得个人最大化的利益回报。

弗洛姆在《占有还有生存》中强调,人越是孜孜于占有身外之物,他就越会为向外之物占有,越会丧失自我和人性,思想狭隘心胸窄陋,工于算计而疏于情义,活得庸俗而冷漠[8]。人越是向外追求价值,人的本已价值越会被遮蔽;人越是追求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人就越会失去自我。其实,每个人在他或她自己的身上都是有价值的[9]。在这方面,海德格尔的思想给人以深刻的启发,“此在就这样无所选择地由‘无名氏’牵着鼻子走并从而缠到非本真状态之中。只有当此在本已地从丧失于常之中的境况中把自己收回到它自己面前时才能扭转上述情形。从常人中收回自己就是从常人自身的生存方式转为本真的自己存在的生存方式”[10]。即是说,回归自我才能有效克服被牵着走的状态,而不会依赖外在予己的确证。人工智能的到来意味着人会失去操劳,也就无法得到外在对己的价值确证,人必须让自我矗立起来,回归自我本身,从芸芸众生中抽身出来,做真正的自己,才能让自我的价值向自己现身。

(三)人在自我成长中构建价值

人在自我成长中构建起来的价值是属于自己的,所获得的意义也是能够自给自足的。这是由于自我成长具有为我性和自为性,为我性体现在人是为我的发展服务的,我是人发展的目的;自为性具体化为人需要靠自己去筹划、去实现。人选择自我成长之路,就是选择要成为自己,去做真正的自己。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存在有本真和非本真状态。这种由自己选择并要担当起来的生存就是本真的生存[11]。这种生存对人而言才是真实的,也是自由的,并富有尊严的。从而实现了由“为他的”向“为我的”价值向度转向,在自我成长中构建起了人的本真价值。任何基于人的功用,满足他人需要所体现出的价值都不是人的本真价值。人的本真价值是为满足自我需要所表现出来的价值,人选择回归自我,在自我成长中构建价值,也就是人追求本真价值实现的过程。

然而,不能够认为“为我的”只是狭隘地专为自己,“为我的”并非是要排斥“为他的”,两者是可以相容的。只是到了人工智能时代,实现“为我的”本真价值才能凸显自我存在的意义,克服被圈养的命运。人工智能时代,人实现其本真价值是最有可能的。在传统社会中,人作为社会的工具受枷锁束缚,无法真正实现其本真价值。人工智能使人摆脱了工具意义,人可以把这一“在世”之惑作为一种解放的思想加以领受,因为人可以不作为可资利用的工具,从而有机会做回自己,并有大量的时间来做“纯粹为了自己”之事。在这个意义上,人工智能不仅成全了人回归自我,而且为人做回自己提供了绝好的机遇。

(四)人的本真价值实现需要依靠教育

教育是培养人的活动,始终关怀着人的成长和发展。对于什么是人的本真价值,为什么人需要追求本真价值以及如何去追求本真价值,这些都需要教育来解惑。教育为人本真价值的实现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首先,教育引领人对自己的生存境遇进行审视。人生存在世,对自我存在是有所领会的,只是有人不愿意承担自己生存的责任,躲到“常人”那里去了。每个时期的教育都体现着对人生存的终极关怀,给人以智慧、启迪和警示。教育引领人清醒地正视自己的世界,使人敢于直面自我,面对自己的生存境遇,主动为自己所处的窘境寻找出路,肩负起自己的生存责任。其次,教育使人成为更好的自己。它可以挖掘人的潜能,发展人的个性,提升人在人工智能面前的优势。人需要教育来帮助和引领自己更好地成长,不断掌握知识和练就能力以丰赡自我、强大自我,储备更多的能量将自我挺立起来,以更好的姿态在人工智能时代跃进。再次,教育引领人不断向前发展。人向前发展的过程实际上是人不断修订自我、超越自我的过程。教育能够引领人不断修订自我,去达成更高层次的自我,促进人本真价值的实现。

三、教育目的转向人的本真价值的实现

教育目的是关于教育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的理性思考,对人的本质及存在意义的追问始终是其题中之义。人工智能为教育变革开启了新的可能,当人不再是可资利用的工具,教育也从培养工具中解放出来,能够更好地关注人自我层面的发展,追求人的本真价值的实现。这就要求教育目的必须做出相应的转变,使人成为他自己以及实现人劳作的艺术化都将成为人工智能时代教育目的的重要取向。

(一)使人成为他自己

1.着力发展人的感性

海德格尔说,人的存在具有向来我属的性质[12]。人作为一个个体生命,人的本质在于他的生存,人去存在的真切感受,只有他自己能够具身体会,无法被替代。对于一个人来说,他的欲望、情感、意志、性格、偏好等感性因素甚至比理性因素更为切己、更为本原。人工智能不具备人的意识和情感,人去存在的真切感受也是人工智能无法复制的。比如,围棋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的瑰宝,学习下棋可以磨练意志、陶冶情操。在一场场博弈中,人可以感受到下棋的乐趣,有胜利的喜悦,也有失败的沮丧。但AlphaGo不知道下棋的目的,在它取得胜利之后,没有和同伴击掌庆祝胜利,也没有和同伴拥抱分享喜悦,而是表现出一种异于人的“谦逊”和“冷静”。虽然,人工智能在围棋、自动驾驶等一些特定领域里有了出色的表现,在计算能力、记忆能力上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人类,并且人永远都无法实现赶超,但是像人那样的感性要素是属于他自己的,人工智能永远无法掠夺。

一直以来,我们的教育都在致力于对人的理性的培养。人的理性发展固然重要,但是不能够割舍掉情感、意志等感性因素对于人成长的重要作用。人作为一个现实存在的人,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他具有属于他自己的存在和属于他自己的真切感受。未来,在人与人工智能的较量中,在理性的绝大多数层面上,人在人工智能面前会失掉优势,但是人的感性是人工智能无法代替和逾越的。因此,人的感性要素发展就尤为重要和紧迫,教育亟待需要由过于专注人的理性塑造转向提升对人的感性培养,拥有人工智能无法企及的高地。

2.去做自己才能成就个性成长

海德格尔认为,“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总是我的存在。这一存在者在其存在中对自己的存在有所作为”[13]。人的生存是自我选择的,也是人自为的。自为就是靠自己去做,靠自己去成为。人选择成为自己,就是敢于直面生存的可能性,主动担负起生存的责任,这时人是自己生存的主动者。也许有一天,人工智能可以制造出和人“一模一样”的“人”,但是人工智能无法代替人去存在,因为人的个性是人工智能无法复制的。为了教育培养的人在人工智能时代更具优势,成为不能被复制的存在,教育就需要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人的个性与促进人的个性发展,使人成为他自己。人面向未来筹划自身,积极作为,未来就会向他呈现无限的可能,人才有可能发现自己的本真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学会生存》中就强调:“教育的目的在于使人成为他自己,变成他自己”[14]。人去做自己,就是选择本真能在,选择了本真生存,这时人是真实的,也是自由的。人在本真生存中,人的个性即自我独特性就可以得到滋养。

(二)实现人劳作的艺术化

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使人们迫于生活而奔波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和反思劳动所蕴涵的艺术境界与思想。当人热衷于追求物质生活资料,劳动带给其精神世界的享受也就被压抑和削弱了。人工智能时代,人摆脱了外物和他人的束缚,在满足了自身生存的前提下,人具有了大量的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可以按照美的规律进行艺术化劳作。正如马克思所说,未来社会的劳动是劳动者创造性地、带有劳动者个性化特征的,是在美学意义上进行的劳动,这是一种创造性劳动,也是一种创造“美”的劳动[15]。这种劳作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生存的生产性劳动,也不是生存竞争法则下的一种谋生的手段,而是为了满足自我精神享受,提升生存品质的一种创造性劳作。因此,这种劳作具有创造性、审美性并且带有劳动者个性化的特征。

人工智能时代,人有时间和条件去从事艺术化劳作。同时,实现人劳作的艺术化也极其重要。一方面,唯有艺术化的创新不能为智能机器所取代。艺术作为人类文化活动的一种特殊形式,具有特殊的功能,可以使人超然于日常生活的局限,进入一个更高的精神境界;又可以使人重返现实世界,以更高的美学视野来重塑现实世界,提升个体、群体乃至全人类的生存品质[16]。人在艺术化劳作中获得的审美体验和精神上的美感享受,不具备情感的人工智能机器根本无法体会到。人工智能的近期目标在于研究用机器来模仿和执行人脑的某些智力功能,远期目标是用自动机模仿人的思维活动和智力功能[17]。尽管,人工智能已经实现了像百度大脑那样构思诗句,神经网络可以模仿巴赫训练出作曲能力[18],但这只是对人创造活动的一种模拟和仿照。人工智能不具备人的情感,艺术化的创新是它无法涉足的领域。

另一方面,人进行劳作并非只是为了生存本身,而是为了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的追寻。任何时代的人都不能脱离劳作,因为失去操劳就意味着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人工智能时代,人通过艺术化劳作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和审美享受,使人体悟到生命的自在和人生意义的充盈。同时,人进行艺术化劳作是发现美、创造美和享受美的过程,也是将自己个性化的元素融入劳作的过程。带有劳动者个性化特征的劳作,是人本真价值的体现,通过劳作让自我的个性得以呈现,乃至丰盈自我的个性,是人工智能时代劳作的重要目的。教育目的必须由理性塑造转向美感创造,也即把美育以及美的创造性思维作为教育最为重要的指向[19]。那些机械性的重复性劳动和流水线生产就交由人工智能来完成,人应该从事更具创造力和富有审美价值的工作。教育要培养人劳作的艺术化能力,不是要把学生都培养成为艺术家,而是要唤醒其审美能力和创造能力,让他们学会按照美的规律创造事物,将内在的精神追求外化为审美和创造的行动,从而塑造完整人格。培养人劳作的艺术化还可以更好地促进人的情感发展,使人在接近美、感受美、创造美的过程中,丰赡人的精神世界。

四、人工智能为教育目的的转向提供技术支撑

人工智能为人的本真价值的实现创造了条件,随着人工智能在教育领域的广泛应用,人工智能也为教育目的的转向提供了有力的技术支撑,它使个性化学习成为可能,实现了“为我的”学习,建构“属我的”知识,这些都使智能时代必需的自我矗立了起来。

(一)使个性化学习成为可能

个性化学习旨在优化学习步调和教学方法来满足每位学习者的需求[20]。开展个性化学习是教育目的得以实现的有效举措,但在实践层面落实个性化学习还面临诸多挑战,特别是当前在学校层面开展个性化学习,促进学生个性在学习过程中充分、自由的发展还无法真正落实。随着人工智能+教育的发展,在整合教育大数据、机器学习、学习分析等先进技术的基础上,智能教育云服务可以为学习者提供个性化学习服务,以支持其自主发展,这破解了教育在个性培养方面不足的难题[21]。个性化学习会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从遥想变成现实。

人工智能为个性化学习提供的技术支持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个性化学习资源的智能构建。一批批智能教学平台的出现,加快了知识的交互与融通,丰富了学习资源。线上与线下的学习资源充分整合,极大地满足了个性化的学习需求。第二,自适应学习技术有效服务于个性化学习。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学习兴趣自主选择学习内容,同时自适应学习系统还可以“按照学习者的学习水平,为其推送适合他学习水平的学习内容及学习方式。通过记录学习者在系统中的学习过程信息,对所记录的信息进行分析、研究,从而为学习者量身定制与其本人能力和水平相符的学习模型和学习资源”[22]。像“智能代理”型适应性教学系统这类系统既能基于认知特点的自动识别,支持和促进学习者对复杂、抽象概念的学习与理解,又能基于情感态度的自动辨别与感知,为学习者提供适应其个人爱好的学习资源与学习方式[23]。第三,个性化学习特征的系统分析。个性化学习要落在实处的前提是必须全面了解学习者的个性化学习特征,以往在收集和整合多样复杂的个性化信息方面束手无策,在使用有限的个性化信息设计教学活动上始终没能有效突破。人工智能可以做到对学习者个性特征进行追踪,收集个性特征数据并深入挖掘,经过系统分析,梳理出详尽的个性化学习特征。可穿戴技术可以实时追踪学习者的动态,使用面部识别与动作分析技术评估学生的专注程度及知识掌握程度,对学习行为和学习效果做出及时的、有效的评价反馈。如创立于纽约的Knewton公司致力于基于每个学生的独特性,根据学生的教育背景、智力水平、学习速率、遗忘速率、注意范围和学习模型的不同,分别提供给学生智能化并具有适应性的学习方案,学习内容以知识图谱的形式存储[24]。这些技术都能帮助学生更有针对性地改善学习状态,优化学习方案,扎实有效地实现个性化学习。

(二)实现“为我的”学习

实现“为我的”学习,最关键的是能够落实“我”的学习主体地位,保持持续的学习动机,维持强有力的学习热情。“为我的”学习是为我发展服务的,我是学习的目的;在我与学习的关系中,我不是消积等待,被动接受的一方,而是学习的首动者,学习是我以积极的作为去实现的。

人工智能为实现“为我的”学习创造了条件。第一,能够真正落实“我”的学习主体地位。在个性化学习中,学习者可以按照个人兴趣和意愿进行学习,学习活动是经自我选择、自我筹划和自我实现的,我成为了学习的主人。人工智能实现了知识间的快速融通,使分布式学习成为可能。在分布式学习中,我是学习的践行者,从学习目标的确立、学习内容和学习方式的选择、经历学习过程都离不开自己的积极作为。第二,为实现有意义学习创造条件。美国认知教育心理学家戴维·保罗·奥苏贝尔(David Pawl Ausubel)指出,有意义学习包含两个先决条件:一是学生表现出一种有意义学习的心向,即一种在新学的内容与自己已有知识之间建立联系的倾向;二是学习内容对学生具有潜在意义,即能够与学生已有的知识结构联系起来[25]。自适应学习技术,能较好地处理学生新学内容与自己已有知识之间的联系,触发“有意义的学习”的生成。为保持持续的学习动机,维持强有力的学习热情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第三,持续激发学习兴趣。学习活动受自己兴趣的驱动,学生可以在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及混合现实(MR)等技术打造的虚拟学习环境中,实现沉浸式学习。这不仅会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还可以让学生感受、经历知识从产生到应用的过程,这种获得知识的体验远比只是通过书本完成对知识的学习更有意义、更有效果。

(三)建构“属我的”知识

简单来说,“属我的”的知识就是属于自己的知识,是为我所用的知识。人在有限的生命里,无论是在知识的容量上,还是在知识量的增长速度上,人都无法与人工智能抗衡。“属我的”知识是在“为我的”学习中建构起来的,具有个性化的特征,也是创造力的源泉,它将是人工智能时代最具力量的知识。人亟待需要从知识的占有转到“属我的”知识的建构。人工智能技术可以使人更好地建构“属我的”知识。第一,使知识获得更加便捷。人工智能使各知识点之间建立起了密切的关联,使不同知识之间流通共享。随着PDA、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等各种智能终端和辅助学习设备的普及,智慧课堂教学设备及智能教学系统的广泛应用,都为泛在学习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无线4G通信技术的成熟、无线5G技术的发展、无线WIFI技术的广泛应用也为泛在学习创造了稳定的网络学习环境[26]。当需要相关的知识时,学习者能够快捷高效地检索到自己想要的知识,极大地提高了学习的效率,满足了学习者的学习需要,为即时建构“属我的”知识创造了条件。第二,为践行知识提供平台。“属我的”知识对于自己来讲是一种“上手状态”,对各知识类型、层次与内容了如指掌、信手拈来,达到了游刃有余、灵活运用的状态。建构“属我的”知识的过程就是学习者践行知识的过程。以往学习者践行知识受到多方面的制约,但如今可以在人工智能创建的虚拟学习环境中实现践行知识。这样,知识就不再是一种静态的方式储存在大脑里,而是以更富有生命力的方式“穿梭”在学习者的学习活动中,真正成为“属我的”知识。

人工智能会给人的生存带来什么,在不遥远的未来,答案就会揭晓。海德格尔曾说,“数世纪以来,人们也许一直已经运动得太多而思得太少”[27]。在人类迈进智能时代的征程中,我们需要居安思危,才有规避囿于外物和神人设计之可能。教育必须未雨绸缪,使人正视自我,让“自我”在智能时代矗立起来,才会使人的存在更有价值、自由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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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ange of Educational Purpose in the Ag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YuZeyuan NaMingming


Abstrac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as brought meaning crisis to human survival. It makes people lose the meaning of tools and become a “useless class”; Once people lose their labor, they lose the land where meaning comes from; What is more terrible is that people are likely to be designed by “God and man” and become “captive” existence. When people’s survival is facing a meaning crisis, only by returning to themselves can they save themselves, build value in self-growth, turn from “for him” to “for me”, and realize people’s true value, which needs to be achieved by education. The purpose of education in the intelligent age should turn to making people become themselves and realizing the artistry of human work, so as to make people live more meaningful, free and dignified in the intelligent age. At the same tim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rovides technical support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al purposes. It makes personalized learning possible, realizes “for me” learning and constructs “my” knowledge, which makes the necessary self stand up in the era of intelligence.

Key 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educational purpose; human; self; true value


初审:王远琦

复审:孙振东

终审:蒋立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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