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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生命自觉的“努力”——对“努力”的教育现象学诠释

作者:西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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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西南大学

来源:《宁波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20年第5期 作者:金生鈜

摘 要:人在存在论上是“努力的”,这是因为生命具有努力存在的意志。努力是存在者对生活的尽心尽力、全心全意。努力使得生命是其所是,是其所应是。努力包涵着对生命的伦理承诺,寻求的是自我主体精神的变革。努力不是获得外在目标的工具,而是为了实现生命本身应当实现的品质,实现生命的善与美。努力对抗懒惰、颓废,使生命处于昂扬、刚劲、健康之中。教育为了生命而激发努力,努力所具有的生命意义是教育的诗性表现。

关键词:生命;努力;存在;存在论;诗性

杜威曾说,使自己持续不断地努力生存,是生活的本质。[1]在日常生活中,虽然没有人会否定努力对人的生活的意义,但人们往往把努力看作是主体试图实现自身目标与意图的工具性投入。努力究竟是什么?人在生活的历程中为什么要努力?努力是意志的表征吗?努力是否是人的存在的本质特性?本文试图通过现象学的本质还原,分析“努力”的本相,为人在教育中的努力提出存在论的理由。

生命的本质是存在,即生生。生命存在,但面临非存在的危险,生命在存在本质上具有克服非存在的意志,在存在的过程中对抗可能的非存在,故生命努力存在。“努力”在生命的途中让生命奋发地绽放。因此,“努力”是生命的象征,即生命在存在论上是“努力的”。努力与生活的关系是内在的,是本质性的。

“努力”是存在的自觉情态。努力就是让生活发挥出其精彩,让人生克服慵懒、无力、无聊、精神萎靡。努力属于生命本身的力量与倾向,而不是从外部加之于存在的。在这个意义上,努力是自我作为生命存在者提升自己生命美态的尽心尽力,是对存在的承担。我们如何承担我们的生命及其存在是摆在我们生命面前的任务。对于孩童来说,生命是活泼的,是充满活力的,生命是自然努力存在的。对于成年人来说,对于世界的熟稔和生活的惯习使得他们可能懈怠,可能缺失精神的活力,因此他们的努力是需要自觉的,是需要意志力的。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将操心看作是存在原初的根本情态。这一操心状态是内源于存在的,具有存在论的必然性。实际上,对存在的操心是实践的,是努力的,这是指努力源于存在并对此生达在(Dasein)的尽心尽力、全心全意。这是存在表现本身的方式,是生活之为生活的方式。生活本身在操心中进行,它的善美就在这一操心中追求并实践。对生命存在的操心就是对生命实现美好的劳心劳力,就是努力。

努力是一种存在的意志。斯宾诺莎说,心灵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意识到坚持或保持自身存在的努力,这种努力就是意志。[2]努力因此是心灵为着心灵的变革而进行的奋发或坚持的意志。努力是灵魂存在的天命,是生机勃勃的意志力量,是生命力量的发挥与张扬,是生命力或心灵力量的洋溢状态,这就是“弘毅”。这样的弘毅或努力面向的不是生命或灵魂之外的目标,不是为某种试图获得的外在目标或利益而努力,不是把自我投入到存在之外的物品或与存在相背离的事情之中去,而是对实现存在本身的努力。努力是为生命自身的本质、为人性的灵魂力量的实现而奋斗,也就是说,努力使得生命是其所是,是其所应是。没有这种努力,生命或灵魂本身将无法实现其本身。这意味着努力是生命本身的力量,存在的努力就是把这种生命本身的力量发挥出来、弘扬出来。神采奕奕、生机勃勃就是努力的象征。

努力所导向的是主体化,是主体性的绽放与绽出,这是存在的内涵。按照列维纳斯的观点,我们的存在是作为存在者的我们与存在本身的契约,我们有生命,就无法解除与存在的契约,因为生命存在是合于生命目的的,解除这一契约意味着生命意愿不存在,这是反生命的。人作为存在者,不能反存在,一个存在者在存在论上不能自反。所以,履行生命的契约就是好好地存在,以生命应当或值得的方式好好地存在,这是生命本身焕发力量、生命尽性、生命尽兴的方式。一个具体的存在过程诞生了尽性的生命状态,实现了其自身所蕴含的力量(美德或精神美态),如此灿烂地存在就是努力。在这个意义上,努力使得生命更丰盈,这不是说,努力所获得的名声、位置或者利益使得人生充实了,而是说,努力使得生命本身更美,使得生活更精彩,使得精神更灿烂,使得人性更善好,或者说,努力通过精神投入把生命应有的美给予了它,使生命得以充实。生命的努力就是感受、体验、体悟到自己的存在,就是生命在享用自身的刚健活力中努力提升自身。[3]

人在世界中生活,其实就是如何活出一个精彩、美好的“我”来。所以,存在就是绽放,生活就是存在。存在就是生活起来,在生活中绽放出来(existence,绽出、站出)。这里的生活是一个动词,即选择过一种美善的生活方式并投入到过这种生活的行动之中。这个意义上,生活是主体性的,生活是生活起来的生活。生活并不是简单发生的任意性的生活。生活的日常性使得我们常常对生活不以为然,然而,如果生活是我想过的生活,那么就意味着我整体上希望过自己所希望的生活,希望我的一生体现我的生命意义选择,这就意味着,我投入努力,把平平常常的日子过成一种美好生活,我在这种生活中投入希望、投入热情,表现希望、实现价值、获得乐趣、提升品格,我希望我在追求生活的繁盛(flourishing)并且在生活中得福。所以,努力就是对生活的爱。

人大多时候是自然生活,而努力生活和爱生活是自觉生活。自觉意味着生命有着自我意识到的努力。人是一个说“我”者,即他能够询问“我是谁”的问题,也能够说“我应当”,这意味着成熟的说“我”者必须考虑他如何进入到未来、他必须在生活中做什么、他怎样生活才算好等问题。他不仅要考虑用什么手段更好,而且要考虑并选择生活方式(way of life)的好。生活方式不仅涉及活着的手段上的合宜,而且也涉及到生命本身的好。[4]28

努力包涵着主体对自己的伦理承诺。我们的人性,我们的生命,已经向我们提出了一种本源性的向善去存在的任务,我们只能去奋发地完成,这就是努力的表征。努力意味着自我超越,也就是面向更好的自我超越。只有努力才显现了生命的意志,即“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努力向着尚未的可能性绽放,这是对自己已有的自我进行扬弃性超越,是对更好的自己的庄重承诺。“存在(existence)拖着一幅重担——哪怕只是拖着它自己——这让它的存在之旅更加艰难,它负载着自身的重量——他担荷着他所有的(omnia sua secum portans)……。”[5]19因为存在的承诺如此沉重,努力才显得重要。

努力是生命自身实现自身的行动,是精神投入到精神自身成长的力量,是精神活力,是vitality,是精神体验自身成长的自觉。努力是自主的意志力,但不是实现外在目标的力量或意志,努力虽然具有意向,但不是欲望(体欲),欲望导向外在的目标,试图通过获得与占有而满足自己。如果人的生命把努力当作试图付出力量而占有或获得,那就把努力工具化了,也把生命本身工具化了。工具化的努力仅仅是外在的强制,而不是生命意志的内在力量。生命内在力量的发挥是本原的努力,这种努力不疲惫、不厌烦、不懈怠,而实现欲望的满足是间断的,不深刻的,是压制性的,这种工具化的“努力”将是一种生命额外的负担。

努力的生活就是不断更新的生活。努力面向精神的更新与创造,承诺存在的不断生成,也就是说,努力是诗性的,是创造性的。努力是诗性的劳作,它是生命自身给自身的给予,它希望自我作为生命的作品完满地通过努力而生成自身。本体论的努力,是精神自身的创造,或者说,努力面向精神自身的作品,精神自身的作品就是精神本身,一种更好的精神的出生,就是努力的目的。实际上,亚里士多德的“完满”(entelechy)概念作为精神自身的实现,是精神创作自身的最好的表达。一切灵魂的存在,在追求实现自身的完满中,克服种种的阻碍而付出更多的精神力量,表现出精神的自觉与活力,这就是努力。努力使得生活者体验灵魂自身的变革,体验精神的更新,体验存在的价值与力量。

“努力是在现在所做出的努力,它就发生现在的滞后之中。”[5]24“努力”是生活的态度,但不仅仅是态度,它是行动,是生活者的精神昂扬或意气洋洋的情态,这是当下的事件。我们不能仅仅说我们过去努力过,也不能说我在未来的某一天要努力,因为如此表达都不能表现努力正在发生,我们对于生命只能说我正在努力。努力只有发生在当下,努力才真正地与存在相连。

努力确证过去、未来向人的生活的现在性(nowness)的凝聚。努力总是发生在当下,我说我以后再努力,那是说努力仅仅是一种未定的可能,甚至是一种不努力的委婉。如果说我过去努力过,那仅仅是某种回忆,过去已经成为历史,而未来只有从当下开始才有真正自觉的未来。虽然未来是一个拯救现在的承诺,但只有每一个现在才是存在或生命的开端、新生,所以现在(present)给了生命付出努力的机会。我们通过努力绽放在存在之中,如果没有对存在的努力介入,我们的当下就无法建构未来的生活。只有抓住了现在的努力,我们才把生命的精彩延展到未来。仅仅意识到生命在时间中延展并不高明,更重要的是通过努力在现在创造当下和未来的生活。

努力总是表现在当下的可持续的行动之中。精神与生活都处于时间的绵延之中,努力就是对抗在绵延之中的行动的终止,对抗干扰、阻碍存在的偶然性,或者说努力就是持续行动,避免行动中止。在这个意义上,努力意味着主体性的承担,对自我的精神创造及其存在价值的连续承担。在努力的过程中,一个积极的生活者、创造者站立出来,他以积极行动的方式显现了存在价值与意义,或者说,努力实现了存在。我想,正是因为存在的努力具有这样的本体论意义,列维纳斯把努力看作是一种天命,或者说天责,一种命定的对生活或存在的担当。从努力的这一存在论特性来看,存在就是意味着去努力,去努力就是意味着去承担存在。

生命努力实现自身存在,这说明人的努力是面向未来的,向未来开放的。人有时间意识,因为人生是延展的,指向未来的。未来因此具有拯救性。现在的过失或遗憾,因为有未来,我们可以把自己从现在中拯救出去,让更好的自己出现在未来。如果人仅仅是一只蜉蝣,没有未来,那就意味着努力是无意义的,正是因为生活指向未来,努力具有了意向,获得了价值。所以,人渴望好的未来,努力意味着在乎或者操心未来如何是好。尽管未来也许可能突然关闭,但人只要活着,就相信有未来,人因此面向未来而有自觉的存在意向,即人可以自觉、努力地创造所意向的未来的自己。这意味着人关注、操心或在乎自己的未来是否指向真正好的存在(well-being)。

努力是精神健康、刚健的表征。精神的康健表现在当下的存在场域,是精神融合在存在之中。英文的在场(present)和时间的现在或当下(present)是一个词。当下是就是在场,在场总是具身于当下,在场和当下对我们的存在而言,都是一种馈赠或礼物(present)。我们是此在,就是让生命自觉地焕发存在的力量,就是让生命的力量入场、在场,就是克服在当下的缺席(不在场),让精神因获得当下的馈赠而喜悦和昂扬。神不守舍、心神不安、心不在焉、聊无所系就是在生活的途中不在场,就是忘却了生活,忘记了去生活。我们似乎成为生活或存在的旁观者,对当下的馈赠毫无感受。

努力表征我们如何通过某种精神康健的坚毅,把活着提升为生活,把日常提升为新颖,把乏味提升为品味,把无聊提升为有趣,在生活中实现灵魂的自我修炼与超越。歌德把当下看作是“含义隽永的时刻”,这是否是指当下所蕴含的意义无比丰富呢?如果当下蕴涵丰富的意义与可能性,那生命就应该抓住并且重现这一从中同时看到过去和未来的时刻,在这个与他者共在的时刻体验共情的温暖,在这个开启或诞生的时刻体验生命的昌盛(flourishing),在这个投入并感受的当下时刻(present)接纳来自生命努力之中的赠予或礼物(presents)。

存在是有自身方向的,背离存在的方向是非存在,或者是反存在,这就意味着生命自觉是有方向的。努力意味着付出行动并向着存在应当展现的样态去努力。离开了生命美丽健康的绽放这个存在的本然方向,努力将不是努力。反存在或者反生命不是努力的方向,不是生命意志的意向,也不是努力的涵义或意义,因为,存在是去存在,生活是去生活,向着存在的方向去达在,去生活。努力附和在存在之上,离开了生活的存在论方向,努力是无意义的。破坏生命的生活是无意义的,是反生命的,因为其违背生命,那样的生活不能称之为生活。不向着存在的方向去努力,就没有努力。“努力地”破坏生命或存在,那是肆无忌惮,而不是努力。

合目的的、面向实现生命本质的尽心尽力,才是努力,即这种努力内在地把过程、行动与善联系起来。有些坏人做恶的事情做得很卖劲,但是我们不能说他们努力,努力必须与有意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才能解释这种精神投入力量的意义。努力是尽心尽力地实现生命的美德,即努力实现生命本身应当实现的品质,实现生命的善与美。而为恶是人性的堕落,是生活主体的腐败,因为恶是反生命的,是反生活的、反存在的,所以,我们不能说为恶需要努力,或者说“努力”为恶。竭力做恶是放肆无耻,说“努力”为恶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为“努力”正名,就是把努力归结为弘扬生命自身实现本质的意志力量。为善需要努力,实现生命的本质需要努力,努力的意义在其所努力的事情以及所努力的方向的正当性。努力只有投入到确证生命与人性的善才是努力,那些令生命腐败的投入都是肆无忌惮、不择手段。

生命所具有的力量是它本质上成为它所应当是的力量,积极地实现这种内在力量就是努力。努力不是调动自身的额外能量或精力去实现某个自己所偏好的外在目标,而是发挥生命内在的力量,这样的努力是存在论的,即这种努力是生命本身所包涵的。这种存在论的努力是生命自身的自我肯定、自我实现。生命或灵魂在存在论上、从自身的存在实现意义上无法占有不属于它自身的东西,它只有实现它自身,所以,努力是生命把提升自身、发扬自身的力量施加于自身。这其实就是生命实现自身变革与超越的力量。生命超越自身、发展自身、确证自身的力量所实现的,不是外在的东西,不是为了获得外在的目标而把生命当作手段或工具,而是实现生命本身所能够实现的生命本身的力量,也就是生命本身的善。

努力的合理性就在于此。它来自生命本身,只有面向生命本身的善才是合理的,因为这样才能以生命本身的自我肯定为努力的方向,生命本身的力量只有导向生命自身的善,生命才不是工具。如果一个人所努力的东西把生命当作了工具或手段,生命的价值就低于所努力的对象。所以,努力的纯粹性或存在性就在于这种内在性,就在于努力与生命自身的内在关系。

努力因此是存在的责任或义务,也就是说,一个人作为人,一个有灵魂的生命,一个有精神的存在,一个有本质力量的存在,必须承担起实现这种内在的本质力量的责任,这是我作为灵魂的义务,或者说,这就是存在的方式、存在的义务,为此,生命或灵魂的美好或幸福、喜悦与兴奋就在于这种努力之中。努力号召我们必须行动,必须让灵魂是其所是。努力不是博取生命之外的东西,而是去承担生命的天命,实现生命的美德就是生命的天命,努力的力量就在于其中。

灵魂的力量发挥出来就是美德,美德既是生命的潜能,又是生命努力实现的品质,这种品质构成了生命的力度、深度与高度。生命实现美德,这是一个艰难、辛苦的过程,因而需要意志,需要努力,而堕落与恶的事情,却是一件只要放弃、放纵自己就干得出来的容易事。因此,努力的程度就是生命实现美德的尺度。“美德是一种只按自己真实本质行动的力量。美德在程度上的差异,也就是某人为自身存在而奋斗或肯定自身存在的程度上的差异。”[6]所以,努力是一种对自身作为人的灵魂本质的肯定,对自身所具有的所有人性的价值与力量的自我肯定。努力或者奋斗是肯定人的存在本质并努力去实现它。

我们常人平凡不过,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常常使人精神疲软无力,追求绩效的工作也带来精神的倦怠或懈怠,甚至产生厌倦、抑郁的情绪,缺乏活力与精神的力量。这种精神的无力感是常见的,但却是危险的。

从灵魂的存在本性而言,努力意味着克服违背或者否定存在的因素或力量,它力图自我肯定、自我生长、自我变革,但是灵魂可能面对诱惑,面对困难,面对打击、面对挫折、面对失望,面对偶然性,而失去努力的信心。面对努力所形成的张力与操心,灵魂恐惧生命的沉重,恐惧生命无法避免的死,可能放弃自我努力。这对生命的存在及其价值实现是危险的。但是,这种危险一方面彰显努力的意义,但同时也说明灵魂自身需要克服懒惰、克服意志薄弱、克服恐惧。

懒惰是不思进取,是对努力的厌恶,[5]15因此是对存在的否定。懒惰显示了对存在的拖沓或懈怠,意味着灵魂失去了奋发的力量,呈现了否定存在而不是肯定存在的状态,这是精神失去力量的状态。懒惰意味着放弃我为我的生命及其实现而辩护、而行动的精神,所以懒惰是意志薄弱,是无所意愿,意味着精神的不在场,即,一个人的精神逃离存在,在存在中不在场。一个懒惰的人就是一个精神疲软的人,他不是神采奕奕而是无精打采,他逃离自身,否定自身,不再操心存在,也不上心存在,所以懒惰是反自我的,也是对自我塑造的否决或拒斥。

懒惰就是懒于付诸于展示生命意义的行动,所以,懒惰造成生活缺乏活力或意志,生命缺乏行动的力量与热情。行动无趣、无意志,这是一种反存在的生命态度,即对存在的反感,不再热情地感受或承担生命的自觉,希望躺在存在之中,而不是在存在中站立。懒惰者希望存在放过他,[5]20希望放弃这无法放弃的契约。但是,活着就意味着生命必须承担契约,因为懒惰不能承担必须承担的契约,所以构成了对生命的破坏。

存在就是行动,而行动就要实现行动所应该实现的存在。“存在意味着担承存在,那么从根本上来说,存在者的存在(existence)就是行为。”[5]29努力的确可能意味着负担,甚至带来对抗非存在的痛苦,但努力是存在的构成。存在意味着站立起来,指称着自我超越或自我实现,所以,懒惰就是不去存在,不去意愿存在(no willing to be),有意或无意地放弃存在的意志,没有去存在的意向或没有持续向未来存在的精神力量,这说明懒惰是对存在的否定。

精神力量的发挥就是努力,这意味精神力量是灵魂内在的、本质性的,总是属于主体自身的,而这种力量没有使用,被浪费,被放弃,那就是懒惰。行动不仅在于创造了什么或做出了什么客体之物,而且也在于存在的人生获得了什么经验,如何塑造了自我的精神与灵魂。精神懒惰是不愿意行动,不引发行动,它与行动的努力相反,它既不能改造世界,也不能改造自己。“懒惰,作为对行为的退缩,意味着面对存在(existence)的犹疑,意味着懒于存在。”[5]18

懈怠或懒惰无力于行动承担,拒绝承担去行动的本份责任,这是一种精神的无力,也是一种无趣,同时也意味着无意于未来,不施加自己的精神来振作自己,放弃了生命的自觉,所以,作为一个以心灵或精神体现行动参与的人而言,懒惰或懈怠是主体性的自我抑制,是放弃自我绽出的行动,表现出的是自我否定的精神晦暗状态。

懒惰是颓废。我们的命运就是生命存在自身,我们具有责任保卫生命存在得美好,所以美好生活不是一种可选择的追求或理想,也不是一种可以等待的环境条件(尽管与环境条件有关系),美好生活是一种义务,是存在本身或生命本身赋予存在主体的无法放弃的使命。这就是生命的沉重,它无法被轻化。生命的存在无法承担之轻,轻与生命的质感是相互违背的,生命意味着努力,也就意味着努力之中的“重”。生命之疲惫是生命被外在的重压所强制、所压制,生命的毅力无着落,生命才被劳顿,生命才是劳碌的、无趣的、无望的,才是麻木的与无生机的。当下的疲惫、倦怠、慵懒、麻木、颓废,不是生命本身的行动带来的,而恰恰是生命被耽搁、被征用、被误用的结果或状态。

懒惰的英文是idleness,字面意思是“无所事事”,但是从拉丁文的(acedia)意义来看,是指一个人放弃了随着自身尊严而来的责任,他不想成为存在要他成为的样子,或者说,他不想成为自己,他放弃成为自己的权力或权利,一个人不想或者不肯做他自己。[7]36因此,懒惰是萎靡懒散的表现。与懒惰相反的意思并不是拼命的工作,而是努力。努力并不是劳苦,不是劳累地去工作。拼命地去工作不是真正的努力,努力意味着一个人对他自己的存在和对世界的敞开、上心或积极肯定,是对生命的积极彰显,这是与拼命三郎玩命的自我牺牲是截然不同的。懒惰是人和自己不协调。这正是与努力相悖的。闲暇不是懒惰,人享用闲暇时恰恰回到自己,与自己成为一体,和自己的存在协调一致。[7]40在这个意义上,闲暇、游戏、努力都是实现人性的本质方式,而懒惰、庸俗、懈怠、涣散都是对这一人性本质不信任、不和谐、不配合的否定状态。

努力与闲暇是一体的,而不是对立的。努力不是攫取,闲暇不是封闭,二者都是自我开放,都是对自己的开放,都是对世界和存在的开放,都是对自己存在的友好与实现,都是生命张扬的方式。闲暇的方式是把存在投入到真实之中,倾听、感悟、默想、感受、交流,让存在更宽广,更丰富,更悠然,更有滋有味。闲暇是存在的自我澄明,它是生命或存在泰然处之的闲暇,努力虽然是操心、上心,但并不在生命或存在之外的事情上拼命而扭曲生命,不是那种手足无措、急不可待、惊慌失措。闲暇与游戏一样,都是需要努力的,也是需要勇敢的,他们的共同敌人是懒惰或萎靡,懈怠与庸俗。

那种“安于现实”,不再进行生命自我超越的劳作努力,其实就是颓废。努力是使命、乐趣、境界、风格,是勇敢地对违背生命的力量的反抗,而颓废是生命的对立面。那种“自我欺骗”式的隐退其实是一种精神虚弱或意志薄弱。

我们不能也无法厌倦这种生命的本然与使命。但我们的确存在着一种厌倦或倦怠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因为我们无法把握生命应当实现的本质或者生活被扭曲的后果,它是我们无法付出行动的焦虑,是对那些湮没生命本质的琐碎事情的厌倦,对庸碌的活着方式的厌倦,对工具化或手段化存在的厌烦,并因这种厌倦而放弃了对生命实践本质的努力。这样一种倦怠或者厌倦是降落到生命存在之中的偶然,是因为生命的努力被遮蔽的情绪反应,这样的情绪不是好好生活的适宜的心情或心境。

克服懈怠的方式唯有努力。只有努力地好好存在,厌倦或倦怠才可能被克服。如果我们以外在的刺激或约束来解除懈怠,虽然可能具有短暂的作用,但仅仅会激发或者刺激某种动机而不是激发来自精神内在的力量,外在的刺激力量因为把灵魂或自我作为手段或工具,因为与生命力量不一致,最终会导致懈怠。生命的懈怠、倦怠或懒惰其实产生于这种对灵魂内在的本质力量的工具化使用或征用,因为工具化的目标有压力,会激发焦虑或紧张,因此会成为气馁、懈怠、懒惰的借口。我们只有把精神力量使用到精神自身自我实现的活动之中,我们才有兴趣,才会乐于行动,才会克服疲倦而去努力行动。

努力是精神的投入或入迷,是对行动的热爱,而懒惰是沉睡,是存在的麻木。如何唤起精神的力量从而使得人的精神苏醒?中国哲学中的“尽人之性”就是生命主体自身积极、诚挚、努力实现生命之本质或生命之本性的对存在的投入,就是积极承担存在的使命(天命),就是努力。努力就是对生命的真诚,就是不断地唤醒自己,就是把对生命的爱尽力、尽性、尽情地投入到存在之中,或者说,努力就是精彩、灿烂、自为、自在地存在,不是为了占有、不是为了炫耀、不是为了表演、不是为了装饰、不是为了隶属,而只是艺术化地生存。

是不是有人会把生存的努力看作一项额外的负担或者把生存作为必然性的义务看作是令人无法忍受的?生命在这种承担的努力中是否会失去其光彩?是否把生活看得过于沉重与艰巨?其实,因为努力是生命力量的展现,而不是生命手段的过度追逐或占有,它以生命自身的方式实现其自身丰富的本质性,所以努力并不奴役生命,并不扭曲生活,是自为的生命主体力量的展现与主体性的生成。

努力的生命现象学是主体绽出的现象学。我如何显现存在、我如何给出我的生命,我如何能够绽出的问题,是生命的存在唤醒自身的内在力量的本质现象。这是生命的自我展现,这既是自我向自我的展现,同时也是向世界的展现,这包涵生命的自我感情(auto affection),也是主体的自我实践。我通过我的努力证明我的生命,凸显我的主体性,这就是努力的价值。这样的本体论意义上的努力恰恰是教育所力图培养的生命力量,因为它是自我教育的动力。

努力是生存主体自身对自身创作的投入。努力作为自我创作的象征是存在者自我超越的方式,生命的努力寻求的是自我变革,这种劳作就是努力创造自己的精神风格或风骨。这就是生命诗学,或者是教育诗学。生命就是一场诗意的劳作,这是指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自身的美尚(kalon希腊语的美丽与高贵的意思),创造自己的形式与风格。致力于生命的这种诗意劳作恰恰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教育的诗性就是尊重生命的努力,帮助生命在努力中生成主体的精神。

努力是自我主体化(subjectivation)的能力。是什么让一个人以一个说“我者”付出努力呢?这是人的生活中的自我定位问题。我应当如何做“我”自己?这个问题凸显了“我是谁”的问题,其实就是“我应当如何生活”的问题。“我是谁”的问题落实在“我应当如何生活”,是因为“我只有在生活中才是我”,离开了如何生活的问题,或者说离开了生活,我无法问“我是谁”,我无法确证自己是谁。这个存在论问题涉及四个方面,第一,它涉及到生活的方式,涉及到我们以何种态度和何种方式面对生活的具有内容和事务;第二,它意味着我们从日常事务的杂多或纷乱中抽身而出,认真思考自己——在整体上思考生活;第三,这意味着我们不再只是关心个别愿望的实现,而是把我们投入到对世界的参与之中;[4]57第四,我们如何培育、塑造自己,如何努力地治理自己。这四个方面说明,生活的努力不是体现为获得工具性手段或条件的努力,而是对“我是谁”“我应当是怎样的人”的努力。这包涵着对待生活的态度以及生活的姿态,包涵对待自我的态度,表现出精神意向与境界。这说明“努力”本身不是与生活、生活者异化的。

努力显现在生活的价值秩序中。努力指向生活中的整体好与各种具体可欲事务的好。我们在生活的具体事务或活动中具有多重目标,它们可能对于我们是重要的,也可能是好的,其中许多事是值得我们努力的,但的确在不同的生活好事物中存在冲突,我们如何努力才能协调它们,如何在生活的统一性中分析个别事务之间的重要性排序?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杂多的分散的事务或目标中对生活进行统一性和总体性的把握。只有在生活、生命的意义的整体性中才能观察和比较他们的重要性,才能进行价值排序。

工具、手段性的事物在生活中具有位置,但是它们的重要性是相对于生活主体如何好好生活、如何成为自己的问题而言的。工具性、条件性的事物本身不具有内在价值,它们对于我们实现生命的美善具有服务性价值。这意味着我们如何选择或投身于具体的工具性目标,是下位于我们如何好好生活、如何成就自我的,意味着指向个别事务的价值和重要性的问题必须在整体的生活意义中去考察。

不管怎样,努力体现为生命的本原性的情态。它是内在于生活的,是我们在具体的生活过程中实现我们的生命意义的意志,所以,努力不是来自外在的指令,而是我们作为一个生命主体或生活者向自己发出的自我命令,是我们作为一个能够说“我应当、我能够”“我是”“我做”等命题的生活者的自我要求。生命或生活通过努力地“做”与“行”而确证、实现自己的本质、意义、力量、价值,即通过做和行、思与知、感与发而展示生命的存在及其价值。努力是为了让自己完善,是为了灵魂的好,也是为了生活得好。因此,努力意味着一种生命奋发的自强不息的自我完善的行动或情态。

努力表现的是自我教育的情态,是一种灵魂对自我的教育学回答,是生命对生活的教育回应,是与非存在、非人化的人性培育的搏斗,这一斗争的结果就是“人的生成”,即教育的成果。灵魂的存在即努力,存在即历险,历险就意味着必须奋发生命的意志与力量,必须努力成为人。现实中的人可能放弃努力,但无法否绝生命本然的对“努力”和“自觉”的形而上的要求,即人在本体论上无法也不应当放弃自我塑造、自我教育的教育承诺。任何人性的教育当在这一本体论意义上理解努力具有的教育价值与生命意义,而不是把努力当作是获得生命之外的目标的工具或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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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ducational and Phenomen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Human Endeavor as the Conscientiousness of Life

Jin Sheng-hong

Abstract:Endeavor is essential in ontology as a will of human beings to strive for existence, which is embodied in men’s all-out efforts and hearts for life. It makes for one’s life be as it is and as it ought to be, being an ethical commitment to life and to an evolution of subjective spirituality in life. Endeavor is not a tool for the pursuit of external targets, but for the pursuit of virtues of life and benevolence in life. It enriches life with good health, high spirit and vigor against decadence and idleness. Education inspires endeavor for life that instills endeavor in life, a poetic embodiment of education.

Key words:life; endeavor; existence; ontology; poetics

责任编辑:黄丽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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