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教师的身份认同包括角色认同、职业认同和专业认同三个方面。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及其应用场域的广泛拓展,人工智能的类人性与高度智能化等特征给教师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在智能时代,教师的传统角色权威被削弱,其职业地位面临着被替代的威胁,师者独特的专业技能优势也受到打压,人工智能的冲击动摇了教师的身份认同。为化解上述危机,更好地完成立德树人的使命,教师应当重新审视自身角色定位,不断强化其角色意义;正确看待人工智能技术带来的教育变革,坚定职业自信心;大力提升专业素养,在人机协同的实践中强化专业认同。
关键词:人工智能;身份认同;教师认同;认同危机;应对路径
近年来,人工智能技术以惊人的速度蓬勃发展,人类社会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重塑,教育领域同样处于深刻的变革之中。研究表明,在人工智能等技术强势跻身教育的境况下,教师的身份认同面临着不同程度的挑战,如人工智能动摇了教育情境中的主体地位,教师身份镜像的建构遭到冲击,其精神世界与教育信仰被遮蔽。作为教育教学工作的主要承担者,教师极有可能产生无所适从的迷茫感,陷入身份认同的焦虑之中。目前,面对智能时代的教师身份认同危机,学界普遍关注技术这一外部因素,提出优化技术支撑、规范技术伦理等举措,而对于教师内部世界的自我构建研究关注较少。因此,关照技术变革背景下教师群体产生的身份认同焦虑等负面情绪,并从教师角度探寻促其身份认同的路径,有助于教师更好地适应智能时代的教育变革。
一、教师身份认同的内涵及构成
教师身份认同作为教育领域的一个重要概念,一直以来都备受学术界和教育实践者的关注。教师对其身份是否认同,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其对工作的热情和教育教学的质量水平。正如有研究者指出:“实现教师认同,是培育教师最基本的任务与前提。”深入探究教师身份认同的内涵及构成,对于理解教师的角色定位、促进教师专业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一)教师身份认同的内涵
“身份”或“身份认同”由英文单词“identity”翻译而来。在心理学范畴,它通常被译作“认同”或“同一性”,用以描述个体对自己所属社会群体或个人特性的确认;而在社会学领域,则更常采用“身份认同”这一译法,以强调个体在社会结构中对其身份角色的认识与接纳。通过整理相关文献发现,当前学界对教师身份认同的内涵界定主要有以下几种方式。
其一,从教师身份认同的内在构成元素出发来予以界定。有学者认为,教师身份认同涵盖自我认同、他者认同和群体认同这三个层面。自我认同是对“我”的认同,它涉及教师对自身角色概念、形象、能力及职业价值等的深刻理解和主观感知,是教师个体内心世界的映射;他者认同强调教师身份认同的外部建构过程,即教师的身份需要在与他人(如学生、家长、同行等)的交往过程中,通过他人的反馈与评价来确认和塑造;群体认同体现了教师作为群体成员的身份感和归属感,以及与教师群体共享的价值观、信念和行为准则。
其二,通过“身份”与“角色”的比较来加以界定。如有研究者认为,身份认同即通过摈斥或认同一定的价值理念,个体对自我利益和身份形成认知,生成了分类后的自我形象,并将自己划分到某一角色类别之中。在社会学领域内,角色隐含着对不同个体进行区分的意思,身份不仅包含区分的意思,还能够体现诸如个体的社会地位、社会声望等内容。因此,教师身份认同综合了个体角色与社会角色,不仅涵盖了教师根据自身的实践经验和个人生活背景构建的个体自我,也包括教师在外部社会期望下生成的社会自我。
其三,结合“专业”与“身份认同”,提出教师“专业身份认同”概念。身份认同促使个体确认自己归属某一特定群体,恪守其行为准则与价值观,进而形成强烈的群体归属感。专业身份认同是个体视自己为某群体内“专业人员”的内在体认,能够驱动个体产生自我实现的动机。身份认同和专业身份认同二者既有紧密联系,又有所区别。身份认同囊括了专业身份认同;而专业身份认同则是身份认同在特定专业领域内的一种具体化,是对个体专业身份的一种更为精细的感知与确认。
由此可见,学者们对身份认同的理解不尽相同,对教师身份认同的内涵界定尚未有统一的标准。结合已有研究,本文认为,教师身份认同是教师基于自身生活经验和工作实践经历所形成的“自我”,在与外部世界期望下形成的“他我”的不断交织互动中,逐步构建起来的关于自身教师身份的理解认知和情感体验。教师所形成的这些认知和体验塑造着其行为表现。
(二)教师身份认同的构成
“身份认同”是一个复杂性的概念。其一,作为社会心理学概念,身份包含了“角色”的意义。若把身份比作一颗钻石,钻石的每一个切面便各自代表了一个角色。在教育领域,教师被赋予了多重角色,如知识的传播者、学习的促进者等。教师对自身所扮演角色的认同是教师对自己教育者身份认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二,教师身份认同是教师将“教师”这一职业作为自己身份的重要标志,将教学工作作为自己生命价值的体现。从这层意义上讲,教师身份认同即教师职业认同。当个体认同自己的职业,往往会通过承担与职业相关的社会职责彰显自己的社会身份地位。因此,职业可以作为身份的一种表现形式,个体对自身职业的认同影响其身份认同程度。其三,《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规定实行教师资格证书制度,在法律层面明确要求教师要有过硬的专业知识与能力素养。教师通过专业学习,获得立足于社会的独特身份,这一身份中包含着他对于自身角色与专业的认同。教师对自身专业素养的认可即是对于自己作为专业人员身份的确认。因此,教师身份认同中包含着教师的专业认同。
基于已有研究和上述界定,可以认为,教师身份认同包括角色认同、职业认同和专业认同三个方面。教师角色认同侧重教师对自身在教育领域中所扮演角色的认同程度,强调教师对在教育过程中应承担的责任以及与其他教育主体之间互动关系的认同;教师职业认同注重对“教师”这一赖以存在于社会劳动力体系中的工作的认同,强调教师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以及对教师职业的价值观、使命感和职业荣誉感的认同;教师专业认同强调教师对自身立足于教育教学领域中的专业素养与独特技能的认同,强调教师对自身专业发展程度的重视,以及对自身教学专业水平提升的追求。教师的角色认同、职业认同、专业认同三者既相互联系,侧重点又各有不同,共同构成了教师的身份认同。
1.教师角色认同
“角色”一词原指演员按照剧本的规定,在舞台上饰演的某个特定人物。后由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米德(Mead)将之引入社会心理学,“角色”成为指代个体在社会中扮演某一特定人物的专门术语。教师的角色为教师预设了其在教育领域的形象,既包含了外部社会对教师的期望,又隐含着教师内心对自己身份的价值选择。换句话说,教师角色认同包括社会角色认同和自我角色认同两方面。
教师社会角色认同强调教师群体的重要性,在个体产生自我与社会认同冲突时,显示教师个体的内部调试过程。教师自我角色认同主要从教师个体发展的角度出发,揭示个体内化社会规范的过程。人的社会属性赋予了其特定的社会角色,从而引发了个体“我属于某类人”的感知。这一感知在社会心理学领域被界定为“角色的认同”,它体现为个体的态度、行为举止与其当前应扮演的社会角色相匹配。社会角色认同使教师清楚地意识到社会及他人对自己的角色期待,感知到自己的事业在社会系统中的价值和意义,并不断朝着理想教师的角色转变。同时,正如叶澜先生所说:“教师是有着清醒自我意识和角色意识的存在。”教师对自己的角色有内部感知,能够根据外界的期待与标准来调整自身,并通过外界反馈获得自我存在的价值感。教师对自身角色的内在认同,可以激发他们自我发展的需要,获得积极的心理和情感体验,并促使其规约自身的行为实践。在教师个体与社会的互动过程中,角色认同可以帮助教师从外界期望中获得激励,助推其从内心接纳和认同社会赋予的角色,从而唤醒内在的发展需求,以最终实现其社会价值与自我价值的统一。
2.教师职业认同
“职业”是指个体在社会劳动分工体系中,运用其专业技能,为社会创造物质及非物质财富的活动。“教师”作为一种职业,在获取相应报酬与社会声望的同时,需要参与社会分工,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并做出合乎规范的职业行为。教师的职业认同涵盖了教师对自身在教育体系中的位置、职责使命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这一角色的内在认同与情感体验。实质上,教师职业认同是教师对其职业身份及其内化角色的积极感知,传达出教师对教育事业的积极态度。这种积极态度具体体现为教师对学生的学业表现、情感成长及社会责任担当的深切关怀。
根据社会同一性理论,个体的职业认同程度会影响其职场行为导向,并随之塑造其对自身职业的主观感知和心理体验。只有当个体建立起积极的职业认同,方能在日常工作中体会到满足感、成就感及价值实现,进而愿意持续并热情地投身于该职业。研究者发现,职业认同作为个体主观上对所从事职业的肯定性评价,其水平越高,个体越可能继续从事该职业;反之,职业认同感较低者则更可能考虑职业变动或离职。如果教师对自己的职业具有较高的认同度,就会积极主动地投入教育教学工作中,将自己对职业的爱具体化为对每一位学生的用心培育;在学生的学业进步和外界的肯定性评价之下,教师会体会到教书育人的幸福与成就感,进而强化献身教育的“初心”与“使命”。
3.教师专业认同
“专业”又称“专门职业”,是指具有较高专业度的职业。随着社会的发展,教师工作被认为是一项具有专业性的职业。教师专业认同作为教师专业发展的核心之一,彰显着教师个体对于自己作为教师的感知和认可。随着社会的发展,我国不断强化教师专业技术人员的身份。如《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中明确界定:“教师是履行教育教学职责的专业人员,承担教书育人,培养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和接班人、提高民族素质的使命。”强化教师的专业认同,可以凸显出教师专业相较于其他专业无可取代的“专业性”,为教师提供其应当具备的专业素养坐标。
教师的专业素养是当代教师质量的集中体现。教师职业是一种专门性职业,教师应当在对自我与社会的深入剖析中实现专业身份的构建。一般而言,教师的专业素养涵盖专业理念、专业精神、专业知识和专业技能等方面。具体而言,专业理念涉及教师对教育本质的认知,映射出其从事教育事业的理想与信念;专业精神体现在教师的信念体系、道德风貌、自我修养等方面,是推动教师从被动服从向主动寻求专业成长的关键力量;专业知识是教师从事教育活动所必需的独特知识体系;专业技能则是教师在教学实践及课堂管理中所应当具备的专门能力和独特技巧。拥有较高专业素养的教师,能够在自己的教育教学活动中得心应手,从容应对专业生涯中的种种困难,在专业自信心的激励之下,产生较高的专业认同度,从而提升自己的职业发展竞争力。
二、人工智能时代教师身份认同的危机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越来越多的教育教学任务可由机器来承担,AI教师作为交互主体参与教学过程,极大动摇着教师的身份认同。教师感知自身主体地位遭到冲击,其角色权威、职业地位和专业能力等也开始受到质疑,教师对自身身份产生一定程度的认同焦虑。
(一)传统角色权威削弱,教师角色认同弱化
韩愈在《师说》中言及的“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是对我国教师角色职能的传统描述。“教授道理”“讲述知识”“解答疑问”,概括了教师在教育教学过程中的主要作用。步入人工智能的新纪元,教师正经历着“祛魅”——即角色“去神秘化”的转变,其作为传统教育中的先行者、薪传者和承载者的角色权威地位正逐渐弱化。在这一时代背景下,机器正逐步接管传统教师的部分职责,甚至催生出人机协同的“双师课堂”。有研究者开发了以典型问题知识图谱为基础的“AI好老师”教学支持系统,将育人问题情境化解决、育人知识个性化辅导、育人知识结构化组织等特征合而为一。人工智能已成为教师指导学生学习的耳目股肱,通过对教师的模仿,人工智能可以完成传统教师大部分的知识传授工作,并在线上平台为学生答疑解惑。“授业”和“解惑”均可由智能机器替代,在此境遇之下,传统教师的角色价值被严重削弱,其角色认同受到了严峻挑战。
首先,教师面临知识角色困境,其知识主导性地位不断受到冲击。在传统教育模式中,教师扮演着知识的“持有者”角色,在教育领域内享有至高无上的知识权威。然而,人工智能技术的兴起深刻改变了知识的生产与传播模式,促使人们重新审视教师的知识权威地位。在人工智能时代,知识生产方式更加高效、知识形态更具流动性与不稳定性、知识传播环境更加方便灵活。无论是知识的存储容量,还是知识的传播速度与广度,技术都大大超越了人类。人类的知识缺乏记忆的遗传性,不能在人脑间进行重复复制,所有知识都是人自主建构的,而人类的有限寿命时长又限制了个体获取知识的时间与知识记忆的总体容量。基于此,无论人类教师再怎么学习、补充知识,在信息处理和知识生成等方面都无法超越人工智能。不仅如此,人工智能数据库的海量内存优势和互联网的开放性,大幅提高了知识传播的速度与开放程度,学习者可以自主使用新的技术手段在短时间内获得丰富的教育资源。因此,教师在“知识存量”和“知识传授”方面的主导性优势均被削减。
其次,教师面临着情感角色困境,师生情感走向淡漠化。教育的本质是培养人,是教师通过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在与学生的深度互动下培养出有情感、有理想、有文化的人。然而,当前的教育生态正经历着技术变革影响下的深刻重塑,人工智能开始扮演类人的角色与学生进行互动,传统的师生关系发生了显著变化。师生间的沟通方式已从线下面对面的直接交流转向在线对话,这一转变有可能带来师生的情感淡漠与关系疏离。随着人工智能的介入,原先“教师—学生”二者之间的直接互动正逐步转变为以“智能机器”为媒介的“教师—智能机器—学生”的间接互动模式,甚至出现了“智能机器—学生”的直接交互场景。在此情境下,教师传统意义上的主导地位被僭越,教师在师生关系中面临着角色定位模糊与角色迷失的危机。师生在课堂上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减少,从而影响了师生间的信任与理解。和谐的师生关系是教师获得教学成就感的重要源泉,而人工智能影响下师生情感的淡漠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教师在未来教学中很难甚至感受不到支持与认同,失去对角色意义的感知,从而降低自身对教育事业的热情与奉献意愿。
(二)职业地位面临被替代威胁,教师职业认同受挫
在《国富论》一书中,亚当·斯密(Adam Smith)探讨了劳动分工,其认为分工能够简化工作流程,提高劳动生产率,尤其是进入大机器生产以后,日益精细的劳动分工带来的益处催生了各种行业和职业。科技进步作为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推动力量,进一步促进了分工的细化,对新职业的涌现以及新旧职业的更替起到了关键作用。相较于传统技术,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不仅在耐疲劳、持续作业等方面超越人类,还具备模仿人类行为的能力,凭借其智能化的内部运算能力,以更高的效率、精确度和可靠性来完成各项任务。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在教育领域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教师的职业地位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具体而言,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其一,人工智能技术能够监测课堂,实时反映学生的学习状态,对学生进行针对性的指导,从而实现因材施教。其二,基于OCR识别、自然语言处理、数据挖掘等技术,智能教学系统能够对学生学习过程中的错误进行诊断,通过学情分析,对学习者的学习状况进行客观的评估。相较之下,人类教师的主观性判断就显得黯然失色。其三,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在出题、考试、监考等方面发挥作用,扫描并抓取学生日常的学习笔记,智能识别其薄弱环节,设计有针对性的高质量考卷,甚至可以将计算机视觉感知等技术引入考场,用于考试管理和舞弊监督。例如,2020年辽宁省普通高考便将人工智能技术应用于考场疑似违规行为的检测。其四,结合图像识别、光学字符识别、自然语言处理等技术,人工智能可用于试卷和作业的自动评阅,且阅卷的效率、准确性以及客观性高于人类教师。最后,人工智能技术可以替代完成学校的一些教务和管理工作,如招生、咨询、分班、排课等。
总之,人工智能应用于教育,可以涵盖教、学、考、评、管五种不同的应用场景,变革了教育劳动力市场格局,对教师职业带来替代效应。故而,教师面临着被边缘化甚至被取代的风险,其职业地位和权威受到质疑,这会很有可能使其丧失职业自信心,从而削弱教师对自身职业的认同度。
(三)专业技能优势被打压,教师专业认同减弱
教师之所以能够“授业”,是因为其具备其他人员所不具有的“技术—能力”优势。即,教师掌握了扎实的专业知识和专业技能,这些知识技能一旦形成,便可终身为教师所用。故而,在传统教育体系中,那些拥有“渊博知识”“技艺超群”特质的教师备受尊崇。然而,随着人工智能进步日新月异,知识与技能的迭代升级日益迅猛,强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正逐步展现出逼近乃至超越人类潜能的趋势,使得作为高等智慧体的人类愈发感觉到自身与技术相比的局限性。在人工智能的影响下,“我可以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逐步成为困扰教师的难题,这些难题不断瓦解着教师的专业自信和专业认同。
一方面,人工智能的“专家系统”可以模拟教育专家的思维,运用专家的知识经验指导学生学习。例如,美国佐治亚理工学院的计算机科学教授艾休克·戈尔(Ashok Goel)运用IBM沃森技术开发出一位名为吉尔·沃森(Jill Watson)的人工智能助教,它为学生提供了五个月的课程支持,在此过程中,没有一个学生觉察到这个与他们互动的助教老师其实是一个机器人。此外,人工智能凭借其快速的数据处理和强大的记忆存储功能,在存储和传输学习资源方面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机器没有“身体”,能够长时间地运作而不知疲惫,并且还能展示出学生在探索过程中的隐性特征,为他们提供多元化的方向与路径选择,甚至能以“具身模拟”的方式,帮助学生规划学习进度、对学习成效进行预估等。传统教师“术有专攻”的优势如今被人工智能技术瓦解,教师不再“技高一筹”,这无疑会给教师的专业认同造成极大冲击。
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可以通过数据库为学生提供个性化的精准指导。班级授课制的兴起显著提高了教学效率,作为班级授课制运行的主导者,教师可以依据自身专业经验自主选择教学方法,设计教学活动。然而,班级授课制的局限在于,班级规模与物理空间都是有限的,教师难以为学生提供一对一的精准指导,因此很难实现因材施教。而在人工智能时代,可以利用智能数字技术收集学生整个学习过程的数据,通过对不同学生的数据进行分析,发现每个学生的个性,从而对每一名学生进行针对性的教学与指导。如此一来,人类教师做不到的“因材施教”,人工智能技术可轻易达成。
总之,教师凭借自身专业知识经验与技能做到的事,人工智能都可以做到;教师很难做到的,人工智能也可以做到。面对强大的人工智能,人类教师的专业优势被打压。在这样的境遇下,教师很可能会弱化自身的专业认同,从而丧失其专业发展的动力。
三、人工智能时代教师身份认同危机的应对路径
人工智能技术带来的教育革新对教师的身份角色提出了多元和迫切的期待。对此,有研究者认为教师应该回归教育的本质,以批判反思的态度审视人工智能技术;也有学者认为教师应该担负起教育“领航者”、学习“创生者”以及伦理“监管者”的使命。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外界对教师的期待只会更加多元和迫切。面对上述的教师身份认同危机,可以从以下方面进行应对。
(一)重新审视角色定位,强化教师角色意义
教师要想在智能时代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需要对自己的角色有清晰的理解与认知,找好自己的角色定位。在“机师”冲击“人师”主体地位的境遇下,明确“人师”角色不可替代的事实,强化自身的角色意义,才能更好地发挥教师角色应有之作用。
其一,转变教育观念,从单纯的知识传授者转变为方法性知识的提供者。人工智能具有庞大的知识储存库,纵使教师再怎么补充知识,也难以超越人工智能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教师传授知识的职能,在人工智能时代已经被弱化,这是不争的事实。当前,教师有必要超越知识传授的狭窄功能边界,重新审视其角色的存在价值。教育并非知识的简单堆砌,它是针对“人”的教育,关乎着“人性”的全面培养与升华。有学者指出,在信息爆炸的智能时代,学生并不缺乏信息,因而无需过分依赖记忆性知识,而是希望获取方法性知识。尽管人工智能能够为学生提供概念框架、程序步骤和策略性指导,但其通常仅局限于解答有明确标准答案的问题。因此,教师的核心价值就在于帮助学生发现问题,引导他们在合作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不断生成新的问题。问题的解决方案并非唯一的,人工智能往往难以满足学生真实的成长需求,唯有教师才能帮助学生在持续探究的过程中深度思考,在师生共求索的过程中实现共同成长。故而,人工智能无法取代教师,教师不必因人工智能所具有的强大功能而感到过度恐慌。
其二,注重对学生的人文关怀与情感交流,坚守学生“情感导师”的角色。尽管人工智能可以解答疑问,但其提供的答案难逃程序化、模式化和标准化的窠臼。同时,由于缺乏人类的共情能力,人工智能在问答问题时难以与学生进行深层次的情感交互,从而难以和学生构建起亲密的关系。研究表明,人工智能虽然能通过识别情感词汇和语言背景来初步推断人类可能的情感表达,但从根本上讲,它缺乏能够“感受情感”的生物机制,无法实现与学习者之间的心灵共鸣。这意味着,尽管人工智能技术能够提高教学效率,但它可能永远无法替代人与人之间的真实互动和情感交流。作为情感丰富的生物,人类需要通过与他人的情感交流来获得心理慰藉和精神激励。人类教师在促进学生情感发展与人格健全等方面具有独特优势。师生之间面对面的、真实的情感交互,这能够促进学生社会化情感的发展,激发其内在学习动机,助力其成长为“全面发展的人”。人工智能机器的互动程序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学生的人际交往需求,学生无需与教师或同学面对面交流,而是直接通过在线学习平台和虚拟工具等访问学习资源。学生与机器之间的对话缺乏情感色彩,不利于他们的情感成长和健全人格的形成。因此,作为具有生命的有感情的“人”——教师应明白:只有人类教师才能与学生进行心灵与心灵之间的互动,只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互,才能诱发学生内在的精神动力。
总之,在人工智能时代,教师“方法性知识提供者”和“学生情感导师”的独特角色不会被程序化、冰冷的机器所取代。教师应当强化自身角色认同,扮演好“授之以渔”的重要角色,引导学生深度思考,培养其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加大自身教学情感的投入,绽放人性光芒,成为学生心理与情感需求的“守护者”。在教师的人文关怀与情感互动下,学生会产生积极的情感反馈,教师则能通过这些反馈所得的情感力量抵御技术理性带来的师生情感淡漠,获得其情感角色的意义感与价值感,从而不断强化对自身作为不可替代的情感导师角色的认同。
(二)坚定自身职业信心,正确看待技术变革
人工智能技术的突破,带来了人们对机器统治人类的恐惧。人工智能将变革教育工作者的工作性质,代替教师赖以谋生的部分“劳动”。部分教师担心自己的“饭碗”会被机器取代,陷入“被替代”的焦虑与惶惶不安之中。事实上,教师职业并非仅需具备相关知识和技能就能够胜任,它不仅是教师赖以谋生的手段,更蕴含着培养新一代生命和新世纪人才的使命。相较于一般职业,教师职业具有特殊的崇高性,因此也具有不可替代性。教师应当正确看待人工智能对其职业地位的冲击,重塑其职业自信心。
一方面,革新观念,积极接纳人工智能的教育优势。2022年末,新一代生成式人工智能“ChatGPT”(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凭借其卓越的人机交互性能、出色的语言理解能力、高效的自主学习能力、精湛的文本生成能力以及潜在的职业替代能力等,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巨大轰动。经过多种专业和学术测试,最新的GPT-4.0版本更是表现出接近人类的水平。在教育领域,ChatGPT能够利用其自身强大的知识储备和文本的理解与生成能力,为学生提供多领域、多学科的知识服务。不仅如此,它还可以为每个学生提供定制化的学习内容,并生成拟人教师,模拟真人教师与学生进行交互,为学生答疑解惑。可见,ChatGPT有可能成为一个强大的工具,为教育系统的现代化助力。教师应认识到“人工智能+教育”不可逆转的趋势,积极接纳人工智能的优势,以积极的心态看待智能机器对教育现代化发展的推动作用。
另一方面,坚定内核,正确看待人工智能的局限性。在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冲击之下,有学者提出“以机器为师”,进而造成了“以人为师”的合法性危机。作为拥有“崇高性”的教师,应认识到人工智能的局限性,以强大的职业精神内核抵抗“被替代”的焦虑。其一,教师是一个复杂的职业,面对差异性巨大的学生个体,面对日常工作与种种非常态的事件,教师需要具备多元全面的素养与能力,任何机器都无法完全复刻教师这些内蕴的素养和外显的技能。其二,教师的主要职责是“教书育人”,学生的成长成才不仅需要教师进行知识传授,更需要教师承担起立德树人的使命。因此,“教”和“育”二者缺一不可,且后者往往更为关键。在“教”的阶段,人工智能内置的算法功能可能比教师有优势;但在“育”的阶段,智能机器的“冰冷”使得它无法超越人类教师所具备的同理心、价值观、审美力等。其三,教师职业的“崇高性”体现在教师具有崇高的师德与伦理价值观。作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教师的职业道德往往定位于社会道德的最高水准,是社会成员道德涵养的典范。教师为教育献身的高尚道德情操为教师群体赢得了社会声望,也是教师认同自身职业的关键因素。近年来,智能平台低俗信息泛滥带来的价值迷失问题、大数据技术带来的隐私泄露、信息安全问题,深度学习算法带来的算法黑箱、歧视等问题层出不穷,这些问题无不暴露着“机师”较之“人师”在崇高职业道德方面的缺陷。“机师”不具备职业道德,无法像“人师”一样通过自己的高尚人格和正向的价值观为学生树立榜样,更无法在潜移默化中促进学生高尚品德的生成。
总之,我们应该看到,尽管人工智能机器的巨大优势已经对教师职业地位与职业身份构成一定的威胁,但机器始终是由人创造的,真正的变革只能由人来主导。“真正好的教学不能降低到技术层面,真正好的教学来自教师的自我认同与自身完整。”在接纳人工智能技术优势的同时,教师也应清楚其局限性,树立职业自信心,强化自我认同。广大教育工作者应当意识到,在可预见的未来,教师职业无法被替代的事实。
(三)注重提升专业素养,积极推进人机协同
诚然,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教师凭借学习、培训等经验形成的专业优势被“机师”打压,但仍可化被动为主动。在人工智能的技术优势面前,教师需保持清醒的头脑,对技术抱有理性的认知,在拥抱技术的过程中不断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在人机协同的过程中提振自己的专业自信心。
首先,聚焦教师创造性智慧,树立专业自信心。作为综合性的脑力劳动者,教师从事着既崇高又高度复杂的工作。鉴于教育对象及教育内容的复杂性,教师必须摒弃程序化的工作模式,采用灵活且富有创造性的劳动方式。步入人工智能时代,面对个体差异显著的学生群体,教师不能依循一成不变的教育模式和程序,对所有学生实施同一套教学内容与方法。相反,他们需要在具体教学实践中敏锐洞察学生的特点与学习需求,依据学生的具体差异因势利导,不断对教育过程进行反思,并适时调整教学策略,这一系列步骤无不需要教师充分发挥其创造性智慧。人工智能虽然也能进行因材施教,但其将学生的具体学习情况都转化为数据,数据的程式化无法体现学生内蕴的人格、情感道德等要素,因此无法从根本上把握其全面发展情况。此外,在人工智能时代,师生置身于复杂多变的学习环境之中,信息不仅体量庞大、视角广泛,而且飞速更迭,信息之间往往还交织着矛盾与冲突。教师应凭借自身的创造性能力,指导学生自主辨识和筛选信息,持续修正并完善其知识结构。人工智能不具备教师专业素养中的反思创造能力,难以胜任教师的创造性工作。
其次,着力提升专业素养,增强教师的人工智能胜任力。智能时代对教师的专业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教师需要采取行动,以更高、更新的专业素养应对时代挑战。一是重塑专业理念,增强对人工智能的感知力。教师应具有运用新技术创新教学理念的自觉,通过各种人工智能的交流会、研讨会、讲座等与专家和教师交流,积极参加人工智能设备的教育应用与经验共享活动,在沟通借鉴的过程中、集体氛围的影响下不断增强对人工智能技术价值的感知。二是填补专业知识储备,提高教师的人工智能知识力。教师需要深入理解人工智能技术的基本工作原理、技术背景、核心应用以及技术伦理等方面的知识,通过理性反思,批判性地评估人工智能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应用价值及潜在风险。鉴于人工智能显著的跨学科特性,其学科知识范畴横跨计算机科学、数学、神经科学、控制科学等多个领域。因此,教师还需广泛涉猎这些相关领域的跨学科知识,提升有机整合不同学科知识的能力,以便在人工智能的实际应用中迅速且灵活地调用相关知识。三是强化专业技能,提升教师的人工智能应用力。为胜任“人工智能+教育”的引领者角色,智能时代的教师应当主动参加相关的技能培训,有针对性地提升自己的信息技术教学应用技能。在课堂教学中,善于利用有限的智能教学设备,精选合适的智能软件与工具,对传统教学方法进行创新;在课堂外,积极参与“全国微课大赛”“全国教师教育信息化教学实践大赛”等赛事,不断磨练自己的技术应用技巧,充分利用人工智能技术为自身教学赋能。
最后,积极参与人机协同,共建育人美好图景。尽管人工智能在短期内无法取代教师,但是使用人工智能的教师会取代不使用人工智能的教师。因此,人机协同教学是人工智能应用教育的必然趋势。教师可利用人工智能的专家知识系统传授记忆性知识,还可将传统教学中的备课、作业批改、课后辅导等繁琐工作让渡给人工智能,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学生情感态度价值感的培养上。师生之间的生命互动,能增进师生感情,学生的情感反馈也能让教师获得情感上的满足。需要注意的是,人机协同教学并不是人类教师与智能机器的简单相加,而是二者为达成育人目标相互配合、取长补短的有机过程。人工智能协同教学,可为教师减轻许多重复性的工作负担,但其程序性算法无法应对教学中复杂的变化,还需借助人脑的灵活机制来处理教学中的突发情况。因此,人类智慧始终是主导,教师的专业洞察力与独特的专业技能才是人机协同教学获得成功的关键。在人控原则的主导下,人类智能与机器智能可以像齿轮一样完美耦合、共同进步,发挥各自智慧的优势,高效率、高品质地完成课堂教学。在这个过程中,教师拥有主体性地位,其专业优势依然能够绽放出光芒。因此,教师不仅要从认知上厘清人工智能无论再怎么高阶也仍然是人类智慧的产物,它是为人类服务、优化人类劳动的工具。而且自身要在行动上积极参与人机协同,在人机协同过程中不断增强自身的专业认同度,拓展自己的技能宽度。
面向智能时代的新挑战与新要求,肩负教书育人崇高使命的教师必须深刻意识到智能技术对教育领域的深远影响,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教师身份认同挑战,要认识到“未来的教师应当是那些能够敏锐捕捉并快速适应世界变化的教师”,认识到技术赋能教师已成为推动未来教育变革不可阻挡的潮流。面对存在价值和身份定位的诸多变化,教师应积极转变角色认知,树立职业自信心,并在人机协同过程中不断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重塑智能时代的教师身份认同。
(本文参考文献略)
Teachers’ Identity in the Intelligent Age: Its Connotation, Crisis, and Countermeasures
Zhang Jiajun Wang Meijie
Abstract: Teachers’ identity includes three aspects: role identity, occupational identity and professional identity.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AI technology and the wide expansion of its application field, AI’s features such as human-like nature and high degree of intelligence have brought great challenges to teachers. In the age of intelligence, the authority of teachers’ traditional roles is weakened, and their occupational status is facing the threat of being replaced. Meanwhile, the advantages of teachers’ unique expertise is suppressed. In a word, the impac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shakes the identity of teachers. In order to resolve the above crises and foster students’ morality and cultivate their talent, teachers should re-examine their self-orientation and continuously strengthen their sense of role. In addition, teachers should correctly view the educational changes brought by AI technology and firmly establish their occupational confidence; they should also vigorously improve their professionalism and strengthen their professional identity in the practice of human-machine collaboration.
Key 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dentity; teachers’ identity; identity crisis; coping paths
初审:胡天扬
复审:孙振东
终审:蒋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