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伴随着时代发展和生命进化,人类的学习也经历了从自然学习、文化学习到智能学习,从本能学习、超本能学习到反本能学习,从自然学习力、文化学习力到智能学习力,从文字式学习、网络式学习到智能式学习的多重进化。在进化过程中,需要明晰“学习的理想”,既要理解“学习的常识”,也要创造“学习的新识”。同时,还要警惕智能时代的学习,可能出现的“穿新鞋走老路”和“穿新鞋走错路”等异化现象,并以良好的心态应对学习进化带来的诸多挑战。
关键词:智能时代;未来学习;学习进化;智能学习
智能时代的人类学习,已站在了新的学习分界线上:没有AI的学习和有AI的学习。这一重大的学习进化,既承接了过往,也代表且引领了未来。在此过程中,对“未来学习”的持续探索及其价值判定愈发明晰:它不仅既通向“未来社会”,也通向“未来教育”和“未来学校”。
所谓“未来学习”,既是“未来的学习”:探究未来社会和教育需要的学习范式,又是“学习向未来”:学习是为了未来,学习如何迎接未来?如何在与过去、当下的联结中创造未来?这里的“未来”,是方向和目标,也是素养与能力。
贯穿其中的是一系列有关智能时代的学习的“大问题”:时代的进化,如何推动学习的进化?智能时代的学习处在哪一个阶梯上,它呼唤何种理想的学习方式?什么学习最有价值,最有教育价值或育人价值?智能时代的学习将会出现哪些新的困境与隐忧,我们应以何种心态应对?
一、学习进化的阶梯
自从人类生命诞生以来,与地球上的很多物种一样,经历了持续进化的过程。在物理学家迈克斯·泰格马克(Max Tegmark)看来,“生命”先后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1]。
第一个阶段(生命1.0),是生物阶段。人靠进化获得硬件和软件。这是自然的、没有经过干预和雕琢的生命演化进程。
第二阶段(生命2.0),是文化阶段。人靠进化获得硬件,但大部分软件是自己通过学习设计的。这是文化构造与人的进化交织在一起的进程。
第三阶段(生命3.0),是科技阶段。人类开始自己同时设计硬件和软件,主宰自我的命运。这是人工智能所引发的正在发生的事情:“硬件系统”发生了变化,技术对生命的进化进行了干预。人有了“介入”生命演化的可能性。这是泰格马克眼中人工智能对人类最大的改变:改变了生命进化的方式,进而改变了生命本身。
与之相应,生命进化的进程、方式及其带来的人类自身改变,也影响了人类的学习,推动了学习进化,形成了不同的学习阶梯。
第一个阶梯:自然学习(学习1.0)。在天地自然中学习。“自然”既是学习的场所,即在“大自然”和“自然生活”中学习,也是学习的方式:没有刻意为之、系统设计的“学习计划”和“学习内容”,一切都在“天地自然”中,以“自然而然”的方式学习。这是人类学习的原初状态:自然与学习、生活与学习的混沌不分,自然即学习,生活即学习。
第二个阶梯:文化学习(学习2.0)。在文化创生中学习。学习的自我意识或自主意识,即“为什么学”“学什么”和“怎么学”等愈发明晰,学习的设计感、规划感、目标感、建构感和创生感愈加彰显,学习从“自然”走向了“不自然”,即改变了自然原初的状态,以“人为干预与介入”的方式,创生了新形态或新样态。这一切都源自于“文化”的创生。在此阶段,学习和文化的代际传承与赓续发展密不可分了。
第三个阶梯:智能学习(学习3.0)。在与人工智能的交互中学习,也可称之为“智慧学习”,基本特征是:人类智能在与人工智能的交互生成中学习与生长。无论是自然学习,还是文化学习,都有技术工具的使用,但到了智能学习阶段,以ChatGPT、Sora等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不只是学习者的工具,而且成为学习伙伴,从单向使用变成了交互生成,人类就此进入智能化学习的新阶段。在这里,迭代升级的不仅是工具技术本身,而且是学习者与技术的关系进化,从单向被动的关系走向双向协同、双向共生的关系。
从人性的角度,三个阶梯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本能学习(自然学习)。学习是人的本能,人就是自然人,凭借本能,在天地自然中,以自然的方式学习自然,在自然中学习。
第二个阶段:超本能学习(文化学习)。文化是对人类本能或本性的超越,只有基于本能、超越本能的学习,才能推动人类生命的自我进化。
第三个阶段:反本能学习(智能学习)。当机器拥有了人类智能,便构成了对人类本能的挑战:当人的硬件(如基因、器官)因被技术改造而愈发“机器化”,机器也越来越像人,那么,人是谁?是人在学习,还是机器在学习?或者,人与机器一起成为学习者?一旦“脑机接口”真正变为现实,各种知识与信息得以通过电脑直接输入人脑,势必将完全颠覆基于本能的学习。
从学习能力的角度出发,三个阶梯是学习能力的三个进阶,也是人类学习力的进化:从“自然学习力”到“文化学习力”,再迈入“智能学习力”或“智慧学习力”[2]的境界。
从学习媒介的角度出发,同样可以划分为三个台阶。
台阶1:文字式学习。这是农业时代、工业时代的学习方式:通过文字来学习,培养会用文字、用好文字的学习能力。
台阶2:网络式学习。这是信息技术时代的学习方式:通过互联网来学习,培养会用网络、用好网络的学习能力。
台阶3:智能式学习。这是智能时代的学习方式:通过人工智能来学习,培养会用AI、用好AI的学习能力。
无论是哪种学习阶梯或台阶,在人类学习的过程中,各有其不可替代的教育价值。例如,自然学习在智能时代同样不可或缺,它和文化学习、智能学习之间都不能相互替代,常处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共生状态。
二、学习进化的理想
当年,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提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重大问题:什么知识最有价值?这被视为所有课程与教学,甚至教育的前提性、预设性问题。它蕴含的首先是一种价值理想。在学习领域,我们同样需要提出并回答:什么学习最有价值?进入智能时代之后,如下问题则不应该、不可以被绕过:什么是智能时代最理想的学习?
学习阶梯的进化过程,是一步步通向“理想学习”样态的过程。每一次学习阶梯的递进,都是一次不同维度的跃升:既有“学习边界”的突破(如从“自然学习”到“文化学习”,从“人类学习”到“机器学习”),也有“学习壁垒”的打破(如打破“学科之间的壁垒”的跨学科学习),还有“学习困境”的突围(如走出“文字式学习”的局限),更有“学习认识”的超越等。
不论是对“什么学习最有价值”的回答,还是对“什么是智能时代最理想的学习”的思考,都离不开一类原点性的追问:什么是学习?对于这一问题,在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的人给出不同的答案,智能时代也提供了一个重新审思并生成有关“学习的新识”的机遇。
(一)“学习的常识”
在探究智能时代的“学习的新识”之前,有必要先梳理一下关于学习的“常识”。这些常识,都触及了“学习的本质是什么”①和“学习在哪里发生”,二者是浑然一体的,仅举几例。
第一,学习即实践操作,在实践操作中发生。所谓“实践出真知”,首先是“实践出学习”。真实的学习和有意义的学习,都必然离不开具体而微的实践操作。这也是“做中学”的本义。“双新”之后广为流行的“项目化学习”,也是在实践操作中的新路径和新方式:把学习实践操作“项目化”,把“项目化学习”实践操作化。陶行知所倡导的“教学做合一”,其精髓在于三者之间链条式的关联。做出来的过程,即是实践的过程,它是教与学的综合、升华与完成。
第二,学习即自主疑惑,在自主疑惑中发生。真实的学习,总是需要有发自内心的自主发问,而不是对已有问题答案的理解和记忆。正因为如此,由叶澜先生发起且坚持了30年的“新基础教育”课堂教学改革,倡导“把课堂还给学生”,首要还给学生的就是“提问权”与“质疑权”,以此作为教学和教学改革的起点。
第三,学习即多元对话,在多元对话中发生。佐藤学主张,学习是对话实践,是与客观世界对话、与同伴对话、与自我对话的过程。这与中国古人强调的三重对话——与自己对话、与他人对话和与世界对话高度相契。新课改之后,小组合作学习的流行,也是对学习本质和初心的回归。
第四,学习即理智论辩,在理智论辩中发生。理论的论辩,表现为有质疑、有概念、有逻辑、有依据的思考与表达,为此,必然是有差异、有碰撞的对话,它们通往批判性思维或审辩式思维。
第五,学习即输出表达,在输出表达中发生。学习金字塔表明:听讲,信息留存5%;转授给别人或立即应用,信息留存90%。输出就是最高效的学习——听懂了,不一定是真懂;能用自己的语言,把别人讲懂,这才是真懂。从这个角度看,无输出、无表达的学习不仅不是高效的学习,甚至还不是真正的学习。
(二)“学习的新识”
以如上蕴藏规律的“学习的常识”为基础,步入智能时代的学习,将迎来“学习的新识”。
其一,学习即人机交互,在人机交互中发生。这是智能时代催生的新的学习常态:主要通过学生和机器(以电脑和手机等智能化的机器为代表)的分工和有机协同提升学习的效率和效能,促进学生智慧和机器智能的共同增长。这一学习方式,“需要以学习者的智慧增长为核心,重视人和机器之间的博弈与平衡,强化人机角色的辨识与动态调整,加强人与机器自主度的灵活转换。[3][4]真正的交互,总是以双向或多向协同为基础,理想的协同则以交互生成为目标。与过往时代的协同交互相比,人机交互所突破的学习边界,在于“协同交互的对象”的突破与转换:之前是人与人的协同交互,如今是人与智能化机器的协同交互。
其二,学习即跨界穿梭,在跨界穿梭中发生。这是一个跨界教育的新时代,它“是在进入跨界时代的社会转型大背景之下,为了满足人的多元跨界需要,打破各种界域屏障,以‘跨以成人’为育人目标,挖掘和实现跨界的育人价值的教育,是一种基于跨界、依托跨界、为了跨界和在跨界中育人、成人,同时助推人类迈向跨界型社会的教育”[5]。“界”可以理解为“界域”“界限”和“边界”,人类文明的演进和教育的发展,始终是在各种各样的跨界中发生的:“一是跨越教育与职业之界,二是跨越学校与企业之界,三是跨越学习与工作之界,四是跨越中职与高职之界,五是跨越职业教育与‘其他类型教育’之界,六是跨越教育学与‘其他相关学科’之界。”[6]除了上述“各界”之外,一旦将“跨界”放置智能时代的新背景之下,则意味着人机之界、虚拟与现实之界等。这表明,智能时代的学习,注定是在多种多样的边界跨越与穿梭中发生,在有边界的学习与无边界的学习,在可见的学习与不可见的学习中频繁转换和穿梭。转换和穿梭的过程是学习力孕育和发生的过程。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移动学习”的本质:以跨界穿梭的方式,让学习在频繁的移动中发生。
其三,学习即创造接口,在创造接口中发生。所谓“接口”,首先与各种边界有关:打破已有边界,进入新生边界,走向跨界学习,需要预先创造新接口,即连接新通道,让跨越在接口处发生。“新接口”和“新通道”是双向性或相互性的。例如,以“普特融合”为新目标,对于普通教育而言,特殊教育就是新接口,反之,亦然。在智能时代的新语境下,“接口”有了新内涵。2024年1月30日,马斯克(Elon Reeve Musk)宣布,人类首次脑机接口(Neura link)芯片植入,植入者恢复良好,初步结果显示神经元尖峰检测很有希望,向“帮助瘫痪病人用大脑意念来控制外部设备”这一初始功能的实现,迈出了关键一步。在演讲中,马斯克说道:“有了高带宽的脑机接口,我们可以顺风顺水,并有效地选择与人工智能融合,将大脑连接到一个接口,这将在人脑中创造一个新的‘超级智能’层……最终,个体人的肉体终将逝去,但其意识将通过‘脑机接口’上传到AI载体,实现‘意识永生’。”[7]基于教育和学习的尺度与眼光,脑机接口打开的不止是健康之门、意识永生之门,还打开了新的教育之门、学习之门。人类的学习必须做好准备:一旦脑机接口变为现实,学习怎么办?课程怎么办?课堂怎么办?学校怎么办?教育怎么办?
其四,学习即深度交融,在深度交融中发生。再次回到“灵魂之问”:什么学习最有价值,最有教育价值和育人价值?毫无疑问,深度交融的学习最有价值。再进一步追问:交融在何处,又深在哪里?当前最流行的跨学科融合教学是典型范例,它代表的学习方式,不是果篮式学习,也不是果盘式学习,而是果汁式学习[8],是在解决某一个问题、剖析某一类现象、完成某一个项目过程中,不同学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真正的深度交融。智能时代学习的深度交融,还有两个时代性的表现方式:一是人与机器的深度交融,深在人与机器在学习过程中的相互依赖、彼此不分、共生共长;二是思维、情感与审美的深度交融。后者在智能时代显得尤为迫切。在本质上,人工智能是机器,是人类理性和思维的产物,是人类智能赋能后的产物,所赋之能主要是“思维之能”,但人之为人的情感与美感却付诸阙如。如何让冷冰冰的智能技术,融入情感的温度和审美的品位,迈向精度、温度和美度的深度交融,是避免深度学习走向极端化与割裂化的必然路径。
其五,学习即双向赋能,在双向赋能中发生。智能时代的学习,离不开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套用对理想师生关系的理解: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之间,是通过双向赋能走向双向定义、双向照耀、双向成全、双向进化,彼此挖掘、提升和实现各自存在潜能与价值的关系。最关键的路径是双向赋能。最初,人脑创造电脑,把人脑才有的智慧才能赋予电脑,让它日益强大,不断迭代更新,这只是一种单向的过程。与此同时,还必须经历另一重反转:用愈发强大的人工智能,倒逼、催动和赋能人类智能的迭代发展。最核心的目标是走向“双向进化”,电脑与人脑,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不是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关系,而是在共生共长中实现双向进化。最理想的结果是彼此挖掘潜能,人类已经在不断挖掘人工智能的潜能,但人工智能如何在帮助人类学习的过程中,充分挖掘人类智能的潜能?
三、警惕学习进化中的异化
进化后的智能学习方式,既带来了新的生机,形成对已有学习方式的“破局”,也赋予了学习者新的人机交互的学习能力等,但也可能引发新的危机,在学习进化的过程中,陷入新的“学习迷局”:“穿新鞋走老路”和“穿新鞋走错路”。
(一)“穿新鞋走老路”
老路之一:应试教育。如下现象正在且可能不断会发生:以人工智能的方式,服务和助推应试教育。近期,河南郑州进行首场教学人机大战。由3名有17年教龄的高中教师对阵一台机器人。结果,26.18比36.13,机器人大胜。这是一场新的战争,战争双方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比拼,而是人师与机师的竞争,然而战场还是那个战场,依然是基于应试和为了应试。简言之,更新换代的只是技术工具,目标和底色仍旧是应试教育。
老路之二:无视学生。过去是教师立场和教师中心,如今是技术立场和技术中心,过去是教师掌控课堂,如今是教师用技术来掌控课堂。无论是什么立场和中心,以及谁来掌控课堂,都是没有学生立场的课堂。这样的课堂,依旧无视学生需要,替代学生提问与思考,仍旧是学生缺乏主动性,难以自主学习的传统课堂。
老路之三:思维匮乏。虽然技术工具和手段在不断迭代更新,但还是用更新后的技术来传递和教授知识、技能与方法,没有改变“缺失甚至没有思维含量”这一旧课堂的痼疾。人之为人的特质之一,在于人是“思想者”,与人相比,如同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所言,技术可以“计算”,但不能“思想”。
老路之四:缺乏活力。由于被技术和机器替代和主宰,学生的主动性或自主性无法充分发挥,因此,技术越有活力,学生愈发沉寂,课堂愈加死寂,无法“让课堂充满生命的活力”。从这个角度看,技术成为焕发“学生活力”与“课堂活力”的主要障碍,甚至是新技术变为新障碍。
(二)“穿新鞋走错路”
错路之一:“失魂落魄”。失“教育之魂”,落“活力之魄”,教育的魂魄,是教育的理想、信仰或信念,它应该是“教育技术”的魂魄。教育技术,是“教育为技术立法”的技术,是“为技术注入教育之魂”的技术,因而是“教育”来引领和牵引的技术,它回答的不再只是“技术变了,教育怎么变”,而且是“教育变了,技术怎么变”。但在技术和教育技术变革,以及通向智能学习的过程中,很容易单向式地陷入前者,结果变成了“技术引领下的教育技术”,技术思维和技术逻辑替代了教育思维和教育逻辑。倘若教育只是一味地迎合技术的变迁与要求,必然会失去自身的魂魄与根基。
错路之二:“传统迷失”。例如,对于网络、视频及ChatGPT、Sora等新媒介的频繁使用,可能失去对书籍和文字的敏感与热爱:“年轻的后浪们,淡化了对书籍的热爱,断离了对书籍的敬畏,对书籍的漠然和玩世不恭成为常态,书籍从他们的精神生活中大规模退隐。对书籍敬畏的失去,可能在根本上切断了书籍与人的精神联系,让书籍这一人类最重要的文明象征和精神寄托变得可有可无。”[9]尤其是对经典书籍的阅读与关注,海量般的视频图像资源压缩阅读的时间,消磨和湮灭了对经典的阅读热情。相伴相生的是“专注力”的流失,更多的阅读资源和表达载体,如海浪般一波波涌来,分散人的注意力,智能时代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质上是稀释、弥散了人类的专注力,不由让人担心:一旦人类失去专注,学习将会怎样?教育将会怎样?世界又将会怎样?
错路之三:“机师替代”。人机交互式学习,有可能把“交互”变成了“替代”。工业时代的替代是人师替代学生:替学生提问,替学生思考,替学生评价、替学生总结等。智能时代则变成了机师替代,替代的不只是学生,也包括人师:替人师备课、替人师上课、替人师评课、替人师写课……人师的部分工作内容,不是不可以机师替代(如批改作业),但替代是有原则、有底线的。比如,人师应该具有的教育家精神不可被替代,人师需要具备的思考能力和研究能力不可被替代,人师与学生的日常交往也不可被替代。归根到底,只有人师才有的育人角色、使命、责任与作用,永远不能被机师替代。
错路之四:“碎片搜集”。智能时代给予了人类更多的信息资源,更大的搜集便利,既多又快,但却可能陷入“为搜集而搜集”的巢穴,成为智能版的“注疏式研究”:给经典“注”,然后在“注”中“疏”,再在“疏”中“解”。钱学森“难题”的根源:“只注重培养能‘注疏解’地‘收集观点’的人;不注重培养能‘创造观点’的人”,在智能时代“还魂再生”。17世纪的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曾经将人类认识自然的方式和途径概括为三类:“蚂蚁式”“蜘蛛式”和“蜜蜂式”。他认为:“我们不能像蚂蚁那样只是耐心地收集材料——这是经验主义的做法,它不能使我们走远;也不应像蜘蛛那样只顾自己吐丝织网——这是理智主义的做法,也不会达到目标;而须像蜜蜂那样从花中吮吸花蜜,并且在蜂巢中加工成蜂蜜。单纯收集事实,或者仅有概念框架,都还不是真正的科学。只有使两者形成富有成效的相互关系,才能产生真正的科学。”[10]在培根眼中,观察者只是像蚂蚁一样收集知识碎片,而没有把它们加工成某种坚实、可靠和系统的东西。自然知识的收集与整理,必须以蜜蜂为榜样系统地进行。蚂蚁式的信息搜集员有可能成为智能时代的常态,搜集了大量的知识和信息,却无法转化为创造性的新观点和新见识,成为有信息无能力、有知识无见识的新人类。
错路之四:“根基抽离”。由于信息、知识的获取的便捷性,人们的许多疑问困惑,很容易通过搜索引擎和ChatGPT等工具轻易地获得答案,但答案获取的过程,及其背后的思维与逻辑,也可能被轻易地滑过。以数学为例:“人们只想简单地、直接地利用公式获得答案,忘了公式后面的思维和逻辑。人类把关系纷繁、思维深刻、逻辑严密的数学计算,简化为几个数字及字母合成的数学公式……公式告诉你:做什么?怎么做?我们充其量是个计算器。真正理解:为什么这么做是对的?为什么那么做是错的?就不简单了……我们要的是通过演绎推理和归纳推理来证实或证伪某些答案,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培养的推理能力。”[11]经历“思维的过程”,进而“实现能力的提升”,才是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所具有的“育人价值”。智能时代的学习,却有可能把学习简化为敲击键盘,获取答案,但问题消失了,思维不见了,能力落空了,而它们才是人类学习的根基。
错路之五:“无教之学”。智能时代带来学习方式的系列化且深度的变革,引发了移动学习、泛在学习、碎片化学习、人机交互学习、游戏化学习等不同学习方式的转向,进而牵引带动了课程、教学、教研和评价的链条式、一体化变革。“学习中心论”成为教育变革浪潮中的“当家花旦”,站在了学校教育变革的正中央,“学习科学”就此成为最令人瞩目的“显学”。然而,对“学习”的高度关注,有可能带来对“教学”的弱化。在《可见的学习》这一研究报告中,作者约翰·哈蒂(John Hatttie)通过大量的数据分析,发现影响学生学习的六大关键要素:学生、家庭、学校、教师、课程和教学,其中对学业成就影响最大的因素是“教师”,学校系统的影响相对较小。[12]这意味着:学生上什么学校并不是最重要的,遇到什么教师才最重要。效应量较大的课程和教学,也与教师密切相关。这恰恰是哈蒂的研究所要传递的重点:通过彰显并传递教师的力量,凸显“教学”的重要性。他眼中的教学“圣杯”,是“可见的学”与“可见的教”之间的结合,蕴含了双重视角:教师从学生的视角审视学校,学生从教师的视角来看待自己的学习。只有存在这种双重的“看待”时,才是真正的“教学”。
错路之六:“人机对立”。智能时代最重要的关系,是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的关系。由于兼容了硬件和软件的人工智能不断迭代升级,愈发强大,弥漫于人间的是对被碾压、被超越和被替代的担忧、焦虑或恐惧,特别是有关“被替代”的各种猜测,例如,“机师”对“人师”的替代。在表面上,这是“替代思维”,实质却是“二元对立思维”和“非此即彼思维”,将两种智能、两类教师形成一种非此即彼式的对立,恰恰忽略了二者之间“共生共长”的可能性。一遭陷入对立,无损于人工智能和机师,但势必会带来对人类智能、人师和学习者自身,对自我更新、自我超越、自我成长和自我进化的弱化,无论如何,面对人工智能的挑战,人类只有“危机感”是不够的,更亟需的是“成长感”“进化感”,以及与人工智能的“共生感”。
所有对智能时代的困境及症候的诊断与阐明,都是朝向“学与教”的智能范式重建的关键一步。只有基于学习的本质,直面学习进化中冒出的诸多新老问题,一个由人工智能催生和激发的人类“学与教”的新范式,才可能以一种理想的合乎人性与人类需要的方式完整地建构出来。
在此过程中,人类面对强大的人工智能对于未来学习带来的各种挑战,首先要有良好的心态。如同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九阳真经的口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过去的解释是:“不论敌人如何强猛、如何凶恶,如果你能做到像山岗一样岿立不动(即内心要平静),即使清风再强大,也是吹不动的;如果能做到像大江一样波澜不惊、心止如水,即使明月怎么照,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心境。”如果以教育、教学和学习为视角,我们可以进一步追问:什么波澜不惊,什么又岿然不动?明月是什么?大江又是什么?“教育的理想信念”就是那一轮“明月”,“大江”就是“人的生命及其绵绵不断的终身成长”,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智能技术的风云如何变幻,他们始终“波澜不惊”,永远“岿然不动”。
注释:
①部分观点吸收借鉴了《林忠玲:学习的七个本质特征》,转引自“新校长传媒”,2024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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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审:曹洪家
复审:孙振东
终审:蒋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