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辩驳历经从命题的提出到质疑声音的涌现,再到辩护言论的回应,最后形成诸多调和的观点。但将“民主”与“平等”并称师生关系,终究是一种存在论上的谬误。诸论者在理论上区别看待不同层面的师生平等的价值,且接受师生不对等的现实,从而将师生平等的价值论问题转换为师生民主的实践论难题。师生民主既是教育价值理念又是教育行动方式,它表征着一种最不坏的关系类型,故而通过师生民主没法充分建构良善师生关系,从整体上立足中国式的师生和谐才是正道。
关键词:师生关系;师生平等;师生民主;师生和谐
民主平等已然成为现代师生关系的重要标志。但是,师生民主平等关系是事实判断,还是价值判断,实在难下定论。中国教育学术界围绕“师生民主平等关系”问题展开了持久的激烈辩驳,从该命题的提出到质疑声音的涌现,再到辩护言论的回应,最后到调和论说的出现,各家之言,不绝于耳。似乎只要师生民主平等关系未实现,只要民主平等理念未失趣,此等辩驳便会不断持续下去。有鉴于此,在实现中国式师生关系现代化背景下,很值得我们去梳理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辩驳论点,进而重新审思它。
一、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主张
民主平等思潮的声势浩荡,于教育学领域,杜威的诸类思想最为深刻,其指出“民主主义不仅是一种政府的形式,它首先是一种联合生活的方式,是一种共同交流经验的方式”[1]。杜威的师生民主平等思想影响甚广,后来的诸多教育研究者皆以此为思想基点。巴西著名教育家保罗·弗莱雷批判灌输式教育让师生关系变为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关系,他主张凭借对话式教育来打破此种不平等的师生关系格局。因为“通过对话,教师的学生(students-of-the-teachers)及学生的教师(teacher-of-the-students)等字眼不复存在,新的术语随之出现:教师学生(teacher-student)及学生教师(students-teachers)”[2]。于弗莱雷处,师生之间获得一种民主平等的身份,实现双重解放。杜威和弗莱雷的民主平等思想先后在注重“师道尊严”的中国掀起惊涛骇浪,各种师生民主平等的思想主张此起彼伏。
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因受到杜威教育思想的影响,越来越多的教育研究者主张建立民主平等的师生关系。陶行知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他批判中国传统的师生等级关系,立足中国人的现实生活,力图重构和践行中国式的民主平等型师生关系,此对中国往后的教育产生深远影响。新中国成立初期,宋兰舟、王威宣等人针对当时存在的师生关系问题,提出建立民主平等师生关系的主张。[3]此后,因社会政治环境因素的影响,该问题长期属于教育研究的忌讳话题,但师生民主平等的教育理念已然在中国教育领域落地生根。
改革开放以后,师生关系问题重新被教育研究者重视,关于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言说层出不穷。陈桂生通过史论结合,论述了师生关系的三重性质,将民主平等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社会关系缩影的师生关系原则。他承认民主平等是现代师生关系的主要标志,但强调师生关系是否平等,不在于教师的个人抉择,而是由不同的教育结构所致,所以师生平等关系的建立取决于教育结构的革新,师生平等尚属应然状态。[4]至21世纪初期,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影响,越来越多中国教育研究者关注师生民主平等问题。徐洁剖析传统二元对立师生关系的哲学认识论根源以及文化伦理背景,认为21世纪的师生关系应是民主、平等、对话的关系,只有此种关系才是符合人性的师生关系。就知的角度而言,虽然教师与学生闻道有先后,但并不存在尊卑关系;从情的维度来看,教师与学生的人格独立,各自具有独特情感表达方式,需彼此尊重。因此,建立民主、平等、对话的师生关系需要教师树立现代人学观和法治观念,凸显学生主体性。[5]此言论勾勒了师生民主平等的新图景。而为了满足新世纪对教育的要求,有教育研究者重新审视21世纪教师素质,认为确立民主平等的师生观是重要的现代化教育观念之一,且着重论证民主平等师生关系的价值和表征。[6]李定仁、罗儒国探讨民主平等师生关系的内涵及意义,进而剖析民主平等师生关系形成的条件,并提出构建的路径。[7]如此一来,关于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研究,不再局限于价值理念的建构,也开始关注形成的逻辑前提。当下亦有教育研究者将民主平等师生关系的建构作为重塑教师权威的重要前提条件。[8]总的来看,在今日众多的教育学教科书中,凡言说师生关系者,几乎都要构想一番师生民主平等关系。这种构想虽然很美好,但因其自身过于理想化而遭到现实主义者的质疑。
二、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质疑
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诸多主张,终究是一种教育理想。当它面对教育现实拷问的时候,难免会遭到部分教育研究者不同程度的质疑。王辉试图从法律的角度辩证地分析师生之间的平等关系问题,其指出作为“人”的师生之间拥有同等的权利,履行同等的义务;但是作为教育活动中的参与者,教师与学生的权利和义务关系并不对等,教师占据明显优势,享有较大权利。所以平等而又不对等才是师生关系的实然表征。[9]这种观点看似较为合理,然而如何区分作为“人”的师生和作为教育参与者的师生则是困难重重的,特别是在教育实践过程中,我们没有意识亦很难进行此等区分。孙喜亭更是言辞激烈地指出,于教育活动中,师生关系不应是“民主平等”关系,因为师生关系是一种特定的社会角色关系,施教是按教师的价值预设来影响学生的过程,于此教育过程中,教师和学生之间的地位并非平等,亦非简单的“我—你”关系。民主平等属于政治范畴,故而就公民的维度而言,师生的法律地位应是民主平等的,但他们的关系是公民关系,而非师生关系。师生关系如果背离人际间的基本关系,应遭谴责,但不能以民主平等来否定师生的特定关系。[10]此论断从区分师生关系与公民关系的角度来质疑师生民主平等关系,颇有见地。但是,这两种关系在现实教育中能够绝对而清晰地被区分出来吗?此亦有待商榷。
还有论者将师生民主平等作为一种教育价值追求,但强调它不是指师生在教育教学过程中的地位平等,而是在人格、知识、真理以及法律面前的平等,故而不能盲目地要求教师与学生在角色、地位上平等。更为重要的是,师生民主平等关系建立的关键在于居主导地位的教师身上,只要教育存在,教师主导就不可能消解。[11]此论者认为师生平等只能是教师主导下的平等,这样的论断越来越被大多数教育研究者接受。但好像谁也说不清与此相关的两个问题:被关系中的一方主导的平等应该是怎样的?被主导的平等还算不算平等?孙迎光亦对师生民主平等诸论调提出质疑,指出越来越“平”的师生关系论说已成时髦,师生关系围绕“平”字展开,此种“平”的教育存在方式为拉平距离、平均理解以及平整状态,师生关系至此逃离崇高与深邃,教育被摔在平庸的岸上。“平”的教育主张力图转变“教师中心论”,然而它却让教育处于堕落的境地,教师成为自甘平庸者。[12]此辨析充满精英主义个性,关注到师生关系的教育特性,但其亦含有对师生平等关系的某些偏见,遂而受到后来辩护者的批驳。但不管怎样,现今的教育研究者逐渐认同教师和学生之间的不对等关系,认为“平等”的价值理念不能说明师生关系本身。[13]甚至还有论者指出,由于人们将师生人格平等混同于师生权利平等,以致师生间的平等关系被泛化,混淆教师的教育责任边界,不利于教育活动的开展。[14]此观点主要从师生平等关系泛化的角度,揭露由此引发的某些现实教育弊端,进而质疑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然而,此等泛化结果究竟是不是师生民主平等关系本身所导致?中国师生关系是否已存在这样的关系样态?诸如此类问题仍是存疑的。
三、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辩护
面对各种质疑的声音,持师生民主平等观的论者发起了辩护。范寅虎针对孙喜亭的观点提出商榷,认为师生关系是公民关系在学校教育中的具体表现,呈现出民主平等的特征,故而批驳民主平等会消解师生特定关系的论断是缺乏现实根据的。他进而强调教师虽闻道在先,学生应接受教师的教导,但此并非意味着教师与学生在地位上的不平等。师生平等是人格以及学问的平等,传统教育强调尊师重道,而当下的爱生尊师便是师生平等关系的具体呈现,虽教师的严格要求是爱生的表现,但有其限度,必须以尊重学生为前提。[15]此辩护主要从何种层面的平等以及师生平等的现代表征来展开回应,有其合理性。但是,一方面将师生关系与公民关系联系起来,一方面又想说明师生平等的独特表现,存在两面论证的嫌疑。同样,张素玲、郑宇红也直接回应孙迎光的相关质疑,着重指出民主平等是良好师生关系的基本特征,强调师生平等并非要破除教师权威,亦非要降低教师的素质要求,它意在消除教师的话语霸权,从而倡导师生对话。认为师生对话并非如孙迎光所言的教师崇高性与深邃性消解后的花式翻新,因为浅薄的教师无法与学生对话,真正的师生对话能够激发教师发展。[16]以上辩护指出了质疑者的某些偏见,但立论似乎仍显不够彻底。不管怎么说,此类针锋相对的理论辩护能够让人们看清双方的教育立场和价值取向,有助于教育观点越辩越明。
除了一一对应的辩护篇章外,部分教育研究者基于对“民主、平等”内涵的重释来重新理解师生民主平等关系。余清臣认为,平等是现代师生交往制度的核心价值,民主、尊重等理念皆建基于平等之上,但是平等非均等。重点指出师生平等具有双重含义:一是教师平等对待学生,不歧视特殊学生;二是教师与学生平等相处,平等参与。故而师生平等意在强调人格平等,拒绝独裁,实现平等参与。[17]此辩护明确了民主平等作为一种教育理念以及实践导向的重要价值,辨明它的内涵及教育限度。此外,有论者从教育民主本身来审思师生民主和师生平等的问题,认为民主是一种程序,师生间的教育民主的根本属性是教育性,是为了实现教育目的;师生平等是知识、真理面前的平等,而不是平均。他进而强调理解和实践师生间的教育民主不宜简单借用政治民主的套路,而应立足教育性本身。[18]此论断意在厘清教育民主和政治民主,从而为具有教育性的民主平等师生关系辩护。总的来看,以上诸论点已然暗含着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辩驳,将走向调和的基本趋势和可能性。
四、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调和
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研究在各种质疑论断与辩护观点中逐渐融汇调和。陈桂生向来对“民主平等的师生关系”持有较为审慎的态度。他明确地指出,凭借“民主”“平等”理念来硬套“师生关系”,虽然符合逻辑,但不能解决问题。显然教师应当尊重学生,且要平等地对待学生,如果违背此等基本要求,便算不上合格教师。但是,教师与学生的社会角色有异,教育地位不同,故此,师生关系中的平等,并非意味着同等地看待教师与学生。[19]于陈桂生眼中,教师应有民主平等的作风,但是,师生平等关系似乎是一个表达不够确切的教育命题。丛立新亦秉持调和的态度,主张从平等与主导两个视角来审视师生关系问题。他明确指出民主平等与教师主导是师生关系的两个方面,二者常交织缠绕、暧昧不清,所以我们需要区别以待。社会主流人际关系制约师生关系的平等,但教育活动的永恒决定教师主导。所以,既要不遗余力地追求师生平等,因为它是未来师生关系的走向,又要坚持教师主导,因为它是教学活动的最基本条件。师生关系的这两种规定可并行不悖。[20]此论断意在整合教师主导和师生民主平等的关系,避免陷入单纯言说师生民主平等的浪漫主义。
同样,袁征指出关于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言说常常显得很浪漫,但其观点貌似不尽合理。他认为对二元对立的师生关系的批判,不足以得出师生应该平等的结论。显然在学术标准面前应该师生平等,是无可置疑的,教师需要靠说理来赢得学生的尊重;而在教学管理方面教师与学生则不平等,否则正常的教学活动根本无法进行。同时,正因为教师掌握教学管理权,其必须对教学活动负责,从而为学生的学习服务。[21]此观点视师生在学术标准上平等,而在教学管理方面则不平等,从教育实践的角度来看具有合理性。石中英认为,师生民主是教育民主的集中体现,提倡民主平等的师生关系具有重要意义,但人们对它的内涵缺乏清晰界定,容易在实践层面出现误解。师生间既非不平等关系,亦非平等关系,而是内在关联的价值关系。同时,民主化有些地方与教育性格格不入,需谨慎审思,故而民主原则要与教育性原则相协调,防止陷入“民主的迷思”。[22]刘继萍直接通过梳理与廓清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诸多论点,认为教育研究者主要从“平等”的角度集中于价值层面开展研究,强调民主平等无法表征师生关系的特质,需要在教育框架下,厘清民主平等的限度,从而关注师生关系的现实性。[23]此等对师生民主平等关系的中立态度是当下教育学界的主流。
五、师生民主平等关系再审思
师生民主平等已然成为今日教育的主流理念,是教育界的“口头禅”。平等和民主都是关系性概念,故而人们对师生之间是否平等、是否民主的判断是较为容易的,虽然有时候可能会有失偏颇。不难想象,现代师生关系倡导民主平等是针对传统师生关系的不民主、不平等而言的。但是,师生关系绝对不是一种简化民主、简单平等的线性关系。即使人们将民主与平等并提已成为习惯,但二者其实是有不同的内涵取向的,故而二者能否并提值得我们反思。究竟何时何人根据何因,将民主和平等用来并称一种较为理想的师生关系,我们不得而知。实质上,将“民主”与“平等”并提且指称师生关系,很可能会是一种存在论意义上的谬误。因为如果实现了师生平等,就不存在教育中的民主不民主的问题了。故而“平等”与“民主”不是齐头并进的关系,而是反向而行的关系,师生民主的诉求归根到底是以师生不平等或者师生不对等为前提的,它是应对师生不平等或不对等关系的存在方式。此为我们务必要明晰的大前提,才有可能分别重新审视师生平等与师生民主诸问题。
综上来看,教育研究者主要集中在“平等”层面来辨析“师生民主平等”的问题。整体上已理清了不少教育困惑,达成不少教育共识。在价值层面,基本认可教师和学生在人格、法律等层面的平等性;在事实层面,基本默认二者在教育身份、教育管理诸方面的不对等性。如此来看,“师生平等”很多时候是作为教育价值理念而存在的,同时,“师生不对等”也是当下人们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的教育现实。经过诸教育研究者的理论辨析,教育学界至今对“师生平等”的理论问题,可以说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分歧,基本上都承认教师和学生的差异状态是建立教育关系的现实基础,一味地简单讲求“平等”会抹掉师生的界限,以致否定师生关系中最为核心的教育特性本身。如果真正要细究的话,目前关于“师生平等”的主要异议应该集中表现在教育实践过程中,即教师和学生面对彼此的差别,能否给予对方平等的对待?在作为事实的平等和作为原则的平等之间,存在着如孟德斯鸠所说的“天壤之别”。[24]故而“师生平等”论争最终在教育实践中都被转换成了“师生民主”问题。从教育现实来看,“师生民主”才是个真正困扰不断的教育难题。
实际上,师生民主到底是一种教育价值理念,还是一种教育行动策略,仍需要深入讨论。“民主”是政治学的核心概念,它与“权力”概念紧密相连。就价值层面来看,民主意味着每个人同等享有许可范围内的最大限度的自由。从行动层面来讲,民主意味着每个人在行动中被平等、公正地对待。但是,诚如萨托利所指出的那样:“我们虽都声称喜欢民主,却不再知道什么是民主了。”[25]历史地看,民主的形式是多样的,却并非都能被人们所接受。柏拉图就曾大张旗鼓地拒绝民主,认为民主本身不值得被追求。杜威反对这种论断,他将民主视为一种联合的教育生活方式。也就是说,民主是教师和学生联合的生活方式,承载着共同利益。实际上,杜威是将民主的概念看作重构社会生活的工具和方法,而不是某种既定的不变的价值或理想。[26]可见,师生民主在某种意义上既是教育价值理念又是教育行动方式。据此而言,师生民主亦是一种相对的理解,因为教育价值和教育行动都是相对的。民主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它总是不完善的并且永远面临着被逆转(去民主化)的危险。[27]师生民主所反映的是具有广泛教育性的、相对平等的关系互动状态。此等师生民主的互动状态既需要价值范导,又需要行动智慧。对此,诺丁斯的看法更为透彻,认为“选择权”是民主的根本。[28]师生拥有更多的选择空间已然是现代教育中师生民主的主要表征。
无可否认,现代人普遍赞赏民主型师生关系,但是,它究竟好在哪里,还没有人能够直接给出令人信服的论证。绝大部分观点都是通过比较和批判专制型师生关系来进行间接论证:首先,主要指出民主型师生关系与专制型师生关系的对立性;然后,阐述专制型师生关系存在的各种弊端;最后,指出同它相反的民主型师生关系不存在此等弊端,从而说明民主型师生关系是好的。然而,此推论在逻辑上是不能成立的。它只能表明一种相对“比较好”的可能性,并不能得出确切“是好”的结论。因为从逻辑上讲,某物“不具备某些弊端”无法证明“该物为好”。恰如某位教师不压制、不体罚学生,并不能直接证明该教师就是“好老师”,只能说明他可能“不坏”。故此,人们绝不能简单推论“民主型师生关系就是好的”,至多说明“民主型师生关系是最不坏的”,或者可以说“民主型师生关系比专制型师生关系要好些”。依据理性人的博弈原则,无论是具有民主精神的教师还是较为专制的教师,他们明智的教育策略都是要代表最大多数学生的利益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确保教育效益的最大化。任何教育安排都不得不面对教师和学生之间的利益博弈。专制的制度安排通常默认、接受教师以管理者身份压制学生,但易于引起学生反抗,如果依靠各种制度规范去镇压学生的反叛,所谓良好关系已然不存。但在民主氛围下,教师压制学生以及学生反叛教师的情况相对较少,因为学生表达诉求的机会和可能的选择更多,至少能通过各种渠道维护自身权利。所以,民主的制度安排能提供相对合理的教育环境和行动方式,尽管师生不和谐现象依然存在。
据此,人们可能会认为,既然民主型师生关系是最不坏的关系类型,那它就值得人们去追寻。事实上,民主型师生关系恐怕被人们想象得过于优越了,以致不再思虑建构更加完满的师生关系。民主之所以会遇到这一似乎与理不通的根本性困难,不是因为民主制本身是坏的,而是因为人性条件不能满足民主所需要的人性水平。[29]在现实教育中,师生民主通常是与自由、平等、宽容诸理念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但是,滥用的自由和宽容鼓励了学生的放纵懒散和自以为是,从而使得师生民主的教育理念会破坏教育公正的践行,会不加区分地将所谓的教育民主权利赋予一切学生,却不考究他们是否尊重教育本身。无可厚非,民主型师生关系是受到学生欢迎的,因为它默许学生放纵欲望和滥用选择权,但最终会导致教育的退化。通常,学生不知道什么东西是好的,而选择了坏的东西,这是符合常理的,也是情有可原的。实际上,学生明知道是好的,也不接受;明知道是不好的,却偏偏乐意去选择。此等教育现象并不少见,当下的教师也更愿意让学生自己选择且自己负责,但它很多时候与教育的本质是相背离的,这种做法常常为了表面的师生民主而遗弃本真的教育。
现代教育为了给师生民主寻得一个可靠的最终目的,热衷于将民主与和谐相提并论。但是,二者的教育境界实质上相去甚远。人们总是会误以为教师和学生之间越民主,师生关系就会越和谐。师生民主与师生关系和谐与否,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因为师生民主并不能真正减少师生冲突。反而是高度和谐的师生关系保证了师生民主,而不是师生民主创造了师生关系的和谐。师生民主的最大好处在于避免质疑,容易制造和谐师生关系的假象。在师生关系中,师生民主可理解为教师让学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即使学生的选择是愚昧的、糊涂的。但恰恰是这个问题让“师生民主”的观念在教育界流行起来。因为师生民主能够很好地将教育问题进行循环解释,以规避教育风险。通常表现为:以学生为中心、发挥学生主观能动性、落实学生自治等。这样能够消解不少让教师和教育管理者惊心动魄的突发教育难题。然而,教育是极其复杂的,师生民主的伎俩是经不起残酷的教育现实的拷问的,人们总能感觉很多教育问题其实是被掩盖了,而不是被真正解决了。民主的做法在某种意义上回避了对教师责任的深度追问、对高贵的师生关系的追求,所谓的“民主”可能会让师生关系肤浅化。[30]实际上,师生民主所内含的循环解释逻辑常常会中断人们对师生关系问题的深度质询。例如,谁是教育的中心?必须是学生。谁又是被教育者?显然还是学生。正是基于此,学生的自我教育理念大行其道,从而要求教师要以学生为中心,让学生自己决定如何自主学习、如何发展自己,教育被“学习化”了。这样一来,关于教师的教育行动是否得当?是否能够促进学生发展?是否有利于维系良好师生关系?诸如此类的老问题,好像都可以不成其为教育问题了。
然而,师生关系问题的复杂性,意味着它不存在一种完美的和谐样态。任何师生交往的原则和制度都经不住现实的考验和思想的质问。但是,师生民主所蕴含的循环解释却常常戏剧般地中止人们的思想质问,学生的任何愚蠢行为似乎皆咎由自取,师生关系问题便无从质疑了。师生民主所创造的“教育者同时亦是被教育者”的观念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呢?这取决于学生自我学习的程度。学生的自我学习能力越强,师生民主的真实性便越高;反之则欺骗性很高。学生的自我学习能力才是师生民主取得成功的真实原因。此从某个侧面部分地揭示了为什么在低年级阶段奢谈师生民主会遭致失败,而大学阶段则会成功的重要原因。可见,师生民主在教师专制的语境下才是充分正当的。民主只能是有限民主,而不能是无限民主。[31]于民主环境下,教师被提出更高的要求,似乎每天都在犯错误,且束手无策,让教师常受指摘。而专制的制度安排虽然可能会掩盖教师在某段时间犯下的错误,但不能防止教师长期犯更大的错误。师生关系的和谐意在维持师生内心的恬适、教育的有序,以享受教育生活的幸福。师生民主的价值在于能够准确地表达师生和谐的价值诉求。故此,人们往往倾向于将师生关系的不和谐归咎于教师的专制方式,甚至教师的权威地位,从而鼓吹铺设一种师生民主之路来抵达和谐的理想。此做法可能是比较愚蠢的。因为和谐是民主的基本条件,但民主若要作为和谐的前提,则是缺少说服力的,二者的关系不可倒置。假若以师生民主去替代师生和谐,则搞错了问题,仅看到教育主体的价值诉求,未立足二者的关系整体。和谐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师生和谐立足且维系关系的整体性,从而让师生交往依循和谐的方式。故此,师生和谐才是良善师生关系的中国范式,师生民主是试图达成师生和谐的一种教育理念和教育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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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buttal and Reflection on the Democratic and Eq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chers and Students
Shao Chengzhi
Abstract: The refutation of democratic and eq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chers and students has gone from the proposition to the questioning, then to the defense remarks, and finally formed many reconciliation views. However, putting “democracy” and “equality” together to describe the teacher-student relationship is an existential fallacy. In theory, researchers distinguish the value of teacher-student equality at different levels, and accept the reality of teacher-student inequality, so as to transform the axiological question of teacher-student equality into a practical problem of teacher-student democracy. Teacher-student democracy is both a value idea and an action of education, which represents a kind of the least bad relationship. Therefore, it is impossible to fully construct a good teacher-student relationship only by teacher-student democracy, and the right way is to base on the Chinese-style teacher-student harmony as a whole.
Key words: teacher-student relationship; teacher-student equality; teacher-student democracy; teacher-student harmony
初审:王远琦
复审:孙振东
终审:蒋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