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的所有现代性问题，从归根结底的意义上讲，都是现代生产力的特征与属性在现代社会的呈现与反映。在现代社会，现代生产力具有什么样的特征与属性，其必然会产生怎样的现代性问题。因此，理解现代社会及其发展，特别是理解资本主义社会如何向共产主义社会演进的必然性，必须从现代生产力及其属性入手。

一、现代生产力的历史生成与发展

从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历史来看，现代生产力的产生是与大工业的产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蒸汽机和珍妮纺纱机的使用，或者说以大机器生产为主要生产方式的大工业的形成标志着现代生产力的诞生。社会生产力演进到现代生产力发展阶段，人类文明也进入现代文明时期。在世界范围内，现代生产力取代旧的、落后的生产力，已成为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社会生产也越来越具有了世界性。自从现代生产力诞生以来，发展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几个发展阶段。以蒸汽机和珍妮纺纱机等生产工具或机器大工业为代表的社会生产力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在现代生产力发展的第一个阶段，世界范围内，特别是西方，相继发生了资产阶级革命。人类社会进入了资产阶级时代，世界形成“农村从属于城市”“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东方从属于西方”^[1]的历史新局面与新的发展阶段。随着内燃机和电气技术的发明与应用，现代生产力演进到了第二个发展阶段。在这个阶段上，现代生产力获得了快速的发展，资本主义也演进到了帝国主义阶段，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得以最终建立。但这也为社会主义的诞生奠定了更坚实的物质基础，并且，在这个阶段向第三次工业革命演进的历史进程中诞生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以原子能、计算机与空间技术等新技术的发明与应用为主要标志的第三次科技革命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第三个历史阶段。在这个历史阶段，世界历史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的对抗、竞争与并存成为世界历史发展的主线条与基本动力。当下以人工智能、量子信息技术、5G技术等先进科学技术和以此为依托的先进生产工具为代表的社会生产力发展进程，则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第四个历史阶段，也是现代生产力自从诞生以来最为发达的表现形式。

现代生产力的每一次变革与发展，不仅使得人类历史发展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使得人类社会进入到现代社会以来的不同的历史时期，都会打上现代生产力在不同发展阶段与发展水平上的印记与特征。人类社会进入现代社会以来的每一个发展阶段上所呈现出来的时代特征，归根结底都是由现代生产力在其发展阶段上的特征所决定的。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现代社会在不同发展阶段上的时代特征问题，实质上都是现代生产力在其不同发展阶段上的特征问题。以蒸汽机为代表的现代生产力所主导的时代特征必然不同于以内燃机或电气为代表的现代生产力所呈现的时代特征。同样，未来以人工智能机器为代表的现代生产力发展阶段所呈现的时代特征必然会不同于以计算机为代表的现代生产力所主导的历史时代的特征。可以说，现代生产力在其不同发展阶段上所呈现的现代性问题，构成了其所处的那个历史时代的主要特征与时代属性。实现现代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与普遍发展，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趋势。

随着以蒸汽机等生产工具为代表的第一阶段现代生产力的出现，旧的、落后的封建生产关系已不能再适应其发展了，旧的、落后的封建生产关系不但不适应现代生产力的发展，反而成为现代生产力发展的桎梏与前进的绊脚石。新的生产力呼唤新的生产关系，现代生产力呼唤现代生产关系。现代生产力的诞生随之而来的是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这种现代生产关系的第一个表现形态。作为现代生产关系的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在其发展的一定历史时期，极大地推动了现代生产力的发展，对现代生产力的发展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但由于现代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作为现代生产关系的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越来越不适应新的现代生产力的发展，现代生产力需要有一种更新的现代生产关系来适应其新的发展。这种更新的现代生产关系就是现代公有制。现代公有制的诞生，进一步促进了现代生产力的发展，也使得现代生产力发展水平获得了进一步的提升，从而也使世界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出现了新的复杂的情况。这个新的复杂的情况就是世界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不仅来自现代生产力与现代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还来自现代生产力与现代公有制的矛盾运动，以及它们二者之间的矛盾运动。这种新的复杂的世界历史发展动力格局，使得世界历史的发展呈现出不同于过去的新的时代面貌与新的时代特征，也使得由现代生产力与现代生产关系的辩证运动所引发的现代性问题越来越复杂与多样。

二、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

作为以大工业的大生产为主要标志的现代生产力，虽然其产生的历史已经有几百年了，但在这几百年的发展中，不仅给人类历史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加速了人类历史的演变进程。在现代生产力诞生的基础之上，产生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或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作为一种现代生产关系，是一种现代私有制形式。随着现代生产力与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这种现代生产关系的产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交换方式也随之诞生。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交换方式在社会生产中占据主导地位与支配作用，现代生产力也被赋予了资本的色彩与打上了资本的印记，使得现代生产力在其阶段性的发展过程中具有了资本属性。

但要科学地把握与理解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就必须先了解与认识什么是资本。马克思认为，“资本的实质并不在于积累起来的劳动是替活劳动充当进行新生产的手段。它的实质在于活劳动是替积累起来的劳动充当保存并增加其交换价值的手段。”^[2]也就是说，资本是生产资本的手段与工具，资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其能生产剩余价值，能生产新的资本，从而实现资本的积累。正因如此，马克思认为：“资本本质上是生产资本的，但只有生产剩余价值，它才生产资本。”[^3]如从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看，“资本也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这是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关系。”^[4]随着资本这种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或者说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关系在资本主义经济基础或经济结构占据着主导地位以及起着支配作用，资本就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普照的光”，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特殊的以太”，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进而决定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权力结构与政治权力的分配以及社会权利的享有。因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几乎任何东西，无论其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无论其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会打上资本的属性。作为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生产力而言，同样也是如此，尽管这种现代生产关系从根本上是由其决定的。在资本主义社会，现代生产力被打上资本属性或者说呈现出资本属性，是现代生产力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必然。

从资本与现代生产力的历史生成来讲，单个资本形式存在的历史要早于现代生产力诞生的历史。在封建社会，就存在某些单个的资本形式，如高利贷资本和商人资本，但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生产力。资本作为一种占主导地位的现代生产关系而存在，则是随着现代生产力作为社会的主要的生产力形式在现代社会占据着主导地位而形成的。资本，从封建社会后期不占据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而演变为资本主义社会占据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并获得长足的发展，就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现代生产力作为一种新的具有革命性的社会力量，它需要有一种新的生产关系与之相适应，来发挥其现实的力量和体现其现实性。而以高利贷资本和商人资本两个早期资本形式存在过的资本，它要适应现代生产力这种新的生产力的发展，就需要完成一个华丽的转身，即从单个的资本形式蜕变为一种现代化的生产关系。资本的现代化转型与升级，既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也是资本本身发展的内在需求。在现代社会，资本的现代性，归根结底来说，是由现代生产力的本性所决定的，但当资本作为一种现代生产关系成为社会经济结构或经济基础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的时候，现代生产力则成为服务于资本这种现代生产关系的手段与工具。现代生产力成为资本生产资本的手段与工具，资本这种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又反过来“决定着”现代生产力，使现代生产力“听从于”资本的发展与资本的召唤，并赋予现代生产力以自身的属性。当现代生产力具有了资本属性之后，现代生产力不再属于它的真正的拥有者——广大的雇佣工人或全人类，而属于少数的资本家这个资本的人格化产物。换句话说，在资本主义社会，现代生产力不再属于社会所有，而属于某些个人所有，或者说属于资本家所占有与支配。

对于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问题，我们应历史地、辩证地看待与认识它。在现代生产力发展的一定历史时期，作为现代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而存在的资本，其本身就是一种现代生产关系。作为现代生产关系而存在的资本，其本身的存在与发展就是建立在现代生产力的基础之上。在一定的历史时期，资本作为第一种与现代生产力相适应的现代生产关系，对现代生产力的发展是起到巨大推动与促进作用的，这是过去一切世代的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促进与发展作用所不能比拟的。没有资本在一定历史时期对现代生产力发展的推动与促进作用，就不会有现代生产力在一定历史时期内的快速发展与巨大增长。资本以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资本主义社会占统治地位与起支配作用，使得现代生产力在资本主义环境的成长或发展过程中染上资本色彩从而呈现出资本属性就不足为奇了。在资本主义社会，现代生产力与资本这种现代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不仅构成了其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也是资本主义社会向更高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基本动力。当资本所呼唤出来的现代生产力强大到资本或现代资产阶级生产关系所不能驾驭的时候，以及成为现代生产力发展的阻碍与束缚的时候，现代生产力必然起来反抗资本这种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生产关系，也即“反抗作为资产阶级及其统治的存在条件的所有制关系”。^[5]因此，从现代生产力的发展历史来看，现代生产力在其发展的一定历史时期被赋予了资本属性，对于现代生产力的发展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现代生产力被赋予资本属性是现代生产力在一定历史时期发展的需要。当这种需要成为多余时，现代生产力必然会清除其进一步发展的障碍与束缚，必然会消除其在一定历史发展时期所具有的阶段性属性。

三、现代生产力的社会本性

在资本主义社会，现代生产力深深地打上了资本的烙印，具有了资本属性。但资本属性不是现代生产力的根本属性。现代生产力作为现代科技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文明成果，其本性并不是资本属性。现代生产力之所以在发展过程中会带有资本属性，是因为作为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而存在的资本在现代生产力身上打上了自身的属性，从而掩盖了现代生产力本身所具有的内在本性。

在唯物主义历史观看来，任何人类社会历史时期，生产力都不是少数人实践活动的产物。生产力，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存在物，它表征的是人的本质力量，而不是单个人或少数人的本质力量。无论是旧的生产力形式，还是现代生产力形式，都不是某个人或少数人劳动的结果，而是整个人类社会劳动的结果与人的本质力量的集中体现。现代生产力，作为现代社会最根本的起决定性意义的社会力量，并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属力量，也不是单个资本家的个人力量。在资本主义社会，现代生产力作为资本增殖与保值的手段或工具，其从属于资本，从而具有资本的属性，但资本属性不是现代生产力的根本属性与社会本性，也不是现代生产力的底色与基调。资本作为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作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建立在现代生产力基础之上的一种现代生产关系，但不是唯一的现代生产关系。随着现代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与演进，当现代生产力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与历史水平，另一种与资本这种现代私有制相对立的现代公有制就会随之产生。作为现代生产关系另一种更为先进的表现形态的现代公有制，相对于现代私有制而言，是一种与现代生产力的社会本性相一致的现代生产关系。现代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最终会突破资本这种现代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对其的束缚与限制。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是现代生产力的阶段性属性，是附着在现代生产力身上的特殊社会属性与阶段性色彩。随着资产阶级时代的结束，以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退出历史舞台，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也会随之褪去而呈现出其本身所具有的社会本性与底色，即现代生产力回归全社会，归属整个人类社会所共同占有，而不再是归某个人或某个群体所独自占有与支配。现代生产力从其资本属性向社会本性的回归，这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逻辑过程，也是现代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趋势。当现代生产力不能实现高度发展与普遍发展的时候，现代生产力就无法改变其资本属性。

在资本主义社会，随着资本的猛烈积聚，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并且一次比一次更猛烈、更具破坏力，最终导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部机制在它自己创造的生产力的压力下失灵”。这说明，“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暴露出它没有能力继续驾驭这种生产力。另一方面，这种生产力本身以日益增长的威力要求消除这种矛盾，要求摆脱它作为资本的那种属性，要求在事实上承认它作为社会生产力的那种性质。”^[6]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猛烈增长着的现代生产力对它的资本属性的强大反作用力，“要求承认生产力的社会本性的这种日益增长的压力，迫使资本家阶级本身在资本关系内部可能的限度内，越来越把生产力当做社会生产力看待”，^[7]而不是当作资本家阶级自身的力量或资本家阶级用来生产资本的手段与工具来看待。在现代生产力打上资本属性并且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还能容纳现代生产力的新发展的历史时期，资本对现代生产力的发展是起到促进作用或推动作用的，但资本对现代生产力的推动作用与促进作用是不可持续的，终究有一天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不能再容纳任何新的生产力与促进现代生产力的发展的。而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能再容纳任何新的生产力与促进现代生产力的新发展的时候，资本就会失去对现代生产力的支配与控制，烙在现代生产力身上的资本属性就会慢慢褪色与消除，从而呈现出现代生产力的本色与底色，即现代生产力的社会本性。现代生产力的社会本性，既是指现代生产力是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创造出来的从而理所应当地归全体社会成员共同占有的本性，也是指现代生产力是服务于社会全体成员而不是少数人，以及以实现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为目的而不只是以实现少数人的自由发展为目的的本性。在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中，资本家或资产阶级为了能够继承驾驭现代生产力，在不改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条件下，对其生产机构与交通机构进行不断的变革与创新。但只要不改变其生产关系与生产方式的资本主义性质，其内部的生产机构与交通结构，“无论向股份公司和托拉斯的转变，还是向国家财产的转变，都没有消除生产力的资本属性”。^[8]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现代生产力要消除其资本属性，必须强大到有足够的力量来打碎与摆脱资本对其的束缚和控制。

要彻底地消除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现代生产力就必须从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就必须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交换方式中解放出来。现代资本这种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虽然在历史上对现代生产力的发展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但随着现代生产力的发展，其革命性正在丧失，其保守性日益凸显。现代生产力要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除了现代生产力要实现高度发展与充分发展之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历史条件就是，作为革命力量与进步力量的无产阶级必须对现代生产力有科学的认识与理解。无产阶级必须认识到现代生产力不是资本家个人的私人力量，而是社会力量，资本家以及资产阶级不是现代生产力的独享者与独占者。相对于人数上占极少数的资本家而言，无产阶级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群体才是现代生产力的真正主人，才是现代生产力的真正驾驭者。在马克思主义看来，无产阶级必须要认识到现代生产力的真正本性，而不要被其附着的阶段性属性所迷惑。猛烈增长着的现代生产力的社会本性，一旦被广大的无产阶级科学理解与把握了，“它就会在联合起来的生产者手中从魔鬼似的统治者变成顺从的奴仆”。^[9]当现代生产力重新回归到生产者手中成为生产者自身所掌握的力量的时候，现代生产力的社会本性就呈现出来了。消除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就是要改变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方式，就是要让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变革为生产资料社会全体人员共同占有。当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被消除之后，“资本主义的占有方式，即产品起初奴役生产者而后又奴役占有者的占有方式，就让位于那种以现代生产资料的本性为基础的产品占有方式：一方面由社会直接占有，作为维持和扩大生产的资料；另一方面由个人直接占有，作为生活资料和享受资料。”^[10]消除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回归现代生产力的社会属性，从其实质的角度来说，就是作为人类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现代生产力从私人占有回归到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占有，其改变的是现代生产力的占有方式，而不是改变现代生产力的本质属性。要去除现代生产力的资本属性是一个长久的自然历史过程，也是现代生产力在其不断发展中的必然结果。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现代生产力才能回归其社会本性，才能尽显其本真性。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42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50页。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41页。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6页。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08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808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810页。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811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811-812页。

初审：赖冬梅

复审：孙振东

终审：蒋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