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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图时代重新理解教育

作者:西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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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西南大学

来源:微信公众号《新课程评论》2018年10月24日 作者:郑新蓉

对当今时代的命名,至少有几十种,就数字技术带来的通信和传播革命而言,就至少有四五个名字:互联网时代,信息时代,图像时代,数字时代等。简而言之,它展示了以数字技术为基础的低成本、快速度生成和传播图像、影像的社会图景,在写作和口语中,“图像时代”和“图文时代”用的比较多,因为这两个概念比较具象。

我们通常会把过去的“电化教育”称为“模拟时代”,人们主要借助电力技术,部分实现了“图像”和“声音”的复现、放大和传播,例如电影、照相、投影等。

从人们的感知经验看,图像时代来临也就十几年,即人类第一次实现“图像”生产的低成本和传播的便捷快速,通过数字技术实现的语音、文字、声像、图示的及时生成、转化,并通过网络、通信等传播手段来及时、实时传播的一种新形态。

数字技术全方位地扩展了人的感官和传播功能。具体而言,电话和早期手机先是言语感官的延伸,广播电视是视觉听觉的模拟和延伸,从多媒体到今天的互联网,实现了视听和动作表象“模拟”、“延展”和“复制”功能的综合,成为电话、电影等身体感知器官延伸之后的“再次延伸”,开始触及了普通个人的大脑感知、语言、声音以及思考功能的“延伸”,甚至部分“外挂”,让人们可以借助各种数字技术成像或图示来组织知识、回忆往事、叙述结构。例如,可以深度图示化地呈现社会的阶层结构,也可以动态地演示生物学的胚胎形成过程。

图像时代来得太突然,人们来不及准备和反思,首先是惊愕反应,随后便是迅速全身心地拥抱。

数字时代的主要特征可以这样描述:

第一,移动的感官世界,开启人们频繁互动的可能性。数字技术植入了人的各种感官活动,特别是视听活动。人们随时随地可以获得视听体验;人与人可以在每一个瞬间保持联络和互动,只要有WiFi,只要你愿意。

第二,个体表达欲望和机会充分释放。媒介内容的体现方式从“只读”纸质和屏幕文本到“可写”的电子-网络文本,将所有人的话语权都解放了,人的任何只言片语和图像照片都可以传播无限的时空;人们的表达、言说和展示欲望,则从“压抑”趋于“放纵”,无论是意见的表达,还是情趣和兴趣的表达,在技术和路径上都可以实现,不管正确与错误,理性或非理性,高雅或粗俗。

第三,感知和接触远离了真实现场。数字技术造就虚拟场景,有着极高的仿真度,在给大众提供资讯和信息的同时,给了大众一种人造的“景观社会”。韦尔施曾经明确阐明到:“这一非物质的审美化,较之物质的、字面的审美化涵义更深刻,它不但影响到现实的单纯建构,而且影响到现实的存在模式,以及我们对现实作为总体的认识。”

第四,交流不一定要面对面。个体对媒介高度依存,感官惰性随之滋生,真实的感知减少,现实人际互动被弱化。例如,网络聊天人际互动的“共时性”与主体现场的“缺位”造成的亦幻亦真的心理体验。

美好的、突如其来的图像时代,使得终身教育、开放学校、终端学习都有了技术基础,一时间,仿佛“文字”“听说读写”的基本功也可以废弃了;数字时代给所有人带来无与伦比的“解放”感:摄影家和画报不再显赫了,美轮美奂的图像让人目不暇接;文盲和识字很少的中老年人再也不愁与外界的联系,也可以拥有朋友间或更大的公共空间的“话语权”了,在朋友圈可以说话,唱歌,转发心爱的文章和图片,所有的感情状态都可以用跃动的卡通图示来表达;因为语音可以翻转为文字了,教授的文章仿佛也可以“说”成了;大学里学生们从当年拷盘到现在的辛苦“下载”,仿佛也有了书卷气了。

当我们热情拥抱图像时代的时候,势必会大大轻慢“文字”,远离“纸本”。然而,在文明的历史长河里,文字是文明的标识物。我们还需还原到人类初始社会,从人类传播和传递方式来看图像和文字。

文字,是人类文明的基石。

可以想象,人类最早的传播符号一定是“近取其身”的,也是“具身”的。一是传递信号,即用声音、动作传递危险等信号,“具身传递”信号和信息,估计高级一点的动物也有此功能。二是讲述故事,展现“场景”和“情节”,通过手势、声音、动作模仿还原刚刚遭遇的“凶猛的动物”“外族屠杀”等的事件。

随后,是“远取诸物”,用实物、画图的方式记载、传播、传承氏族或部落重要历史和警训,这显然是人类独特的功能,把你(们)自己知晓的事件、事物情形告知给“不在场”的他人和后代。世界各类文字,都曾经有“图像”的孕育阶段,的确人类的“图画”早于文字,而且在文字出现以前,人类原始图画中已经包含着“抽象”“神圣”以及审美的意涵,但是文字一经诞生,便获得了超越“具象”“具身”“具情景”的限制,展开了人类独特的智慧翅膀,形成独特的心智结构。

文字,使学校教育在人类舞台上正式登场。因为有了文字,才有了学校,从这个意义上说,学校是因文字而生的。

文字一诞生,就是有特权的,其内容和使用与普通人的生计生产无涉。自然最初的学校也是贵族等级学校。无论东方的“礼仪诗书”还是西方的“文法修辞”,都是以语言文字为本的符号系统,集中表征着人类社会的文明或文化。学校,是通过培养贵族子弟传递文明和基业的场所。文字的物化,无论是在乌龟背上还是在竹简上,成本都是非常高的。孔子的教育经典提法是“讲学”,而不是教弟子读书。教育不可能在古代普及,主要原因之一是文字载体生产(物化)的成本太高。

15世纪印刷术的出现,加之后来工业革命带来的机器大生产,为普及教育带来了技术和物质基础。

现代的学校教育基本上是以文字为核心的符号习得场所,英文的literacy也翻译为“读写教育”,中文里上学受教育就是“读书”。受过教育与没有受过教育都以“识字率”为标准判定,文字符号的学习形成了一整套判定教育完成的标准,年级越高认字越多;同时,还形成了一整套以语言文字掌握为本的教学法、教材呈现和编写模式、教学组织形式和考试形式。

在学习内容上,“听说读写”的“四会”、由字词句到短文篇章文体,无一不是以语言文字的掌握为本。

在教学方法上,文字符号的学习,自然以“讲授法”为核心,即使“填鸭式”和“死记硬背”,说起来都是负面的词,其实质还是把人类的语言文字符号植入新生代的脑子里和心里,而不是“填图像”或“学说话”。

文字主导的教材和班级授课制,都是文字符号习得的最佳场合。至于教材的插图,也更像是为理解文字而来的,“看图说话”,最终的结果是“借图学文”。这是教育“节约”时间,“压缩”内容的功能使然。几千年下来,发展了很多基于“讲解”的教育方法,的确没有发展出图像和图示教学法和教学理论,除了美术、医学和地理学,普通教育很难涉及图和图示的教与学。

一直以来,人们坚信语言和文字是可以超越个人感知经验,承载我们社会认知视野的主要工具,它可以掀开“覆盖在世界上的帷幕”,“使得一个人可以看到、知晓并且复原所有类型的人类经验”。

在教育理论中,一直是把“图像”偏好看成是儿童的心理特征,“读图”是认识的初级阶段,也是感性认识,“图像”的地位可想而知。在教学认识论中,图像,通常是“具体”“感性”。这些说法,至今或许还有道理,只是忘了作为符号的“语言\文字”是真实世界的替代物,声色世界,文字是不可全部替代的,如古人所言:“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

当“声色世界”触手可及时,世界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文字为中心的教育首当其冲,大量图像呈现出直观可感的具体形象,它可以快速地通过视\听感官直接获取世界的表象。

图像获得的便捷性,为教育公平提供了一个潜在的机遇——跨文化的生活和经验可能以更低成本的方式被直观、被体验。教育者和受教育者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视觉性和视觉化。

以前我国西北旱地的孩子学习“司马光砸缸”,怎么都想象不到南方的“水缸”是什么样,他可能需要十年后到南方工作看到水缸才能真正理解。在火车不通的地方,儿童想象不出来火车的月台是什么样。这些故事都将成为传说,在图像制作便捷、移动终端的今天,一切事物变得随手可及。

数字技术成就了图像世界,而图像世界对儿童是具有解放性的,过去孩子们的“图像”是成年人设计和引领的;儿童个体肉身亲历的感性表象和经验是无法言说和共鸣的,尤其在“语言文字”教育的课堂上;今天,儿童可以通过互联网自己去寻找、锁定感兴趣的图像资源,还可以传播,多了“交友”“表现自我”的通道。

数字化的图像时代,儿童认识世界具有超越语言和文字的多种可能性,作为“数字原住民”新生代,“读图”仿佛是他们的本能,这里的“图”不仅仅是连环画、绘本、影视卡通,还有各种“标识”图,新生代对电器、汽车、商场、地铁等系统的认知,大概都是通过“图示”、“图标”和个人经验完成的。

同时,图像的世界还具有不确定性,即同一幅画,不同人可以讲出不同的故事;因此相对于“字词句”,图像更具有开放性,可以开阔学生的表达和想象,尤其是在文字教育已经“应试化”以后。在田野研究中,当我们拿着西方流行的绘本到我国西南少数民族边远乡村时,当地孩子们面对西洋图像和绘本毫不发憷,仍然是自信满满的,甚至可以大胆地将陌生的图像信息链接到自己的生活经验,改造和创造新图像表达。而他们面对课堂和文字表征的教材,无论是母语还是汉语,则备感沮丧,明显地感受到文字教育的“确定性”的和“标准化”的压力。

如果说,上一代的教育还是文字符号“填鸭式”的一代,那么今天的新生代就很难说“填”的是文字还是图像了,在日常表达中,新生代更多是运用身、声、图、像进行表达,或许图像为主,文字为辅。

图像登堂入室,不仅受儿童喜爱,在日常观察中,我们也发现各年龄阶段的人群都有“重图轻文”的表达习惯。

近期关于作文教学引发大讨论,我们可以窥见,一方面是教育越来越疏离文字和文学,语言和文字的实在感和美感在逐渐弱化,语言像废水般四处溢出;另一方面,人们越来越诉诸及时、感性的图像或文字,套装的写作训练代替文字所传递的美的想象力和理性的抽象能力。此外,阅读与文学无关,语文向科学课程让路。人们不禁追问,文字还承载美学或审美的功能吗?

虚拟世界的认知和审美是具有迷惑性的,虽然,比起语言文字表征,图像和影视更为生动具体,仿佛世界之物无所不及。在教育教学中,教师尽可能使用制作的“课件”,教材变得多图多彩。图像的可获得性、图像的“在场”暗含着一个假象:实物在场,主客体的真实审美就发生了。然而,在图像和影视虚拟的现实中,真实的触碰世界并未发生,因此,事实和意义未必在场,因为事实和意义是在行为中、在整体的生活方式中产生的,没有儿童对感性物质活动经验的积累,数字图像促进意义理解并不是必然的。

在学界,国内外对图像时代种种现象的批判不绝于耳。在国内,最早的批评声音来自文学界,特别是以语言和文字为使命的学者、专业电影业界人士开始讨伐粗制滥造的影视作品,教育界的陈建翔等学者也开始深入地讨论图像时代对人性以及心智结构的改变。归纳起来,主要观点有以下几点:

第一,便捷的“视听”方便了“眼见为实”,促进人们对“事实”的崇拜,然而,“事实”替代审视和思考,代替人们求是求实求知求真的理性探求过程;视听文化限制了人们思想的力量,片段化的信息直接生成为生活的秩序;感性的画面诉诸人的感性和情绪系统,造成批评性的思考短路和浅薄。

第二,人们习惯于随手可及的简短文字和图像,不再从概念上来看待事情,缺乏辩证思考的能力,不能从更广大更长远的背景下看待事情,不能使表面上看起来不相关的事件建立联系。

第三,“感性—表象”化的美学趣味消解了历史事件的厚重性,可以把历史事件改变为浅薄的虚构和戏说;审美的即时性,“感官—外显”特征也影响学校美育,例如流行音乐《小苹果》的全国风靡,人们重感官愉悦,轻审美经验积淀。

第四,人类进入了由“快捷键”控制的生存轨道:机械化、程序化、中介化、互联网、移动终端、虚拟技术、人工智能以及与之配套的教养、教育体系,极大地改变了人的生存方式和活动方式。也就是说,工业革命以来的几百年间人类生存模式改变最大的特征,即我们越来越告别以前需要长时间和深度化的工作和活动来完成的生存任务,而代之以日益“短时的(快捷的)”和“浅表的(浮面的)”工作和活动。

第五,人类“心智结构”的改变,我们大部分人不再需要长时间的、深度的阅读、思考、感受和体验,我们甚至都没有更多的时间存在于独处、宁静、回味的状态,以往只有通过漫长时间和深度活动的沉淀才能滋生、孕育、培养出来的心智品质,例如坚持、忍耐、顽强、勇敢、安静、深沉、禅定、顿悟、深度智慧……不再发生。

诚如陈建翔教授所提及的,如果人类的外在行为和心智结构都纳入“快捷键”的逻辑里,许多教育问题、社会问题,甚至青少年的自杀问题都变得很容易理解:“在这些自杀者的心智结构中,完全没有一种需要在时间和深度体验中沉淀出来的品质能够出来做一点点阻拦和抵挡,那里面真是空空荡荡、一马平川!”

这里,这些批评不是针对“图像”的,而是针对“图像时代”中引发这些问题的深层的社会和文化的:

例如,学校教育的价值取向和趋势是重认知,重评价,轻审美,轻涵养,人们将认知视为核心素养的重中之重,高竞争应试教育严重挤压了学生各种感性—物质活动的空间,除了指尖和眼睛连接的大脑部分区域,其他的身体机能、动作以及丰富而深刻的情感和心智发展都荒废了。

此外,全球化的资本“生产—消费—盈利”链条浸入我们的全部生活,必然是“快进快出”的交换模式。“快捷键”的发明以技术为基础,但是“快捷键”的使用瞄准“消费”而不是“成长”,瞄准“快递”而不是“动手制作”,瞄准“替代—便捷”而不是“身心投入”。自然,教育失去本心,人性及心智结构也就被技术和资本所掌控。

教育的“图文并重”,旨在珍惜人类全部教育资源。一是要特别珍惜表征人类深度认知的符号系统,包括文字和语言语音符号,二是重视图像资源的开发,使它成为表征人类认识和传递知识、价值和想象的有效的新型符号系统。

“图文并重”的教育是教育变革的新的主题,我们遇到什么困境以及要改变什么,每一个人都可以建言献策,因为几乎每个人都有丰富的图文经验,不同代际的人彼此的异同,更是教育图文经验的基础。

在教育学或教学理论领域,可以系统研究图文时代教育和学习的内涵,例如:

第一,系统梳理东西方古代贤士们对图文认识的丰富遗产,为教育所用。比如,中国古代关于言、象、意三者的关系,古代的文图之辩是非常有价值的。例如魏晋时期的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就有系统论述:“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

第二,借助心理学和现代脑科学的研究方式和成果,研究图文时代的受教育者的图文偏好,在许多教育经验中可以发现,学生个体借助视觉图像、声音、文字来学习和表达是有差异的,而且这些差异是有规律的。

第三,利用图像资源,缓解人们双语教育或三语教育的压力。图像,如同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其超越语言的优势可以充分发挥作用;与此同时,要重新思考多语学习的初衷,厘清多语学习与儿童发展的关系,发展出图文适宜的双语或多语学习和教学方法。

第四,充分研究传统语言文字教育的重要性和当下的必要性,避免图像世界遮蔽文字,重视读写教育,保护人类上千年积淀的“文化—心智结构”。

第五,吸收图像时代“知识可视化”的研究成果,发展图像的逻辑和结构,在教材编写上,实现新一轮的图文并茂,更好地发挥图示的知识表达力和结构化功能。

责任编辑:李仲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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