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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劳动的教育美学意蕴

作者:鞠玉翠
阅读数:137

来源:《教育学报》2018年第6期

摘 要:劳动是人们为了满足需要而耗费一定的体力和脑力,以自身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通常表现为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活动,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最基本的条件,是重要的教育载体。人们常常对劳动抱有消极的态度,在当前的教育领域对劳动的教育意义关注不足。美作为自由的形式,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实践活动及其结果,在主体方面表现为自我确证及和谐愉悦感受。相关人员以这一美学尺度来审视劳动乃至整个教育系统,追寻劳动的教育美学意蕴,可从以下三层面着力:帮助学生体会劳动的合目的性,让学生学习做有益的事;感受劳动的合规律性,学习做明智的事;在二者的统一中创造劳动的和谐与自由,确认自己在做美妙的事。

关键词:劳动;教育美学;美学尺度;合规律性;合目的性;教育哲学

说到劳动,人们常常联想到辛苦、甚至讨厌,似乎很难与美产生关联。劳动在教育中的地位未得到应有的认识,未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追寻劳动的教育美学意蕴有望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对劳动的偏见,由此,从美学尺度重新审视劳动与教育,期待一种更加富有魅力的生活。

一、如何理解劳动

劳动是司空见惯的活动和用语。常用工具书对劳动的界定各有侧重。《现代汉语词典》分类理解“劳动”内涵:一是“人类创造物质或精神财富的活动”;二是“专指体力劳动”;三是“进行体力劳动”。[1]这一界定相对侧重劳动过程中的创造,就劳动结果而言,区分了物质财富、精神财富;同时也指出,在一些语境中,“劳动”=“(进行)体力劳动”。《教育大辞典》的界定是:“劳动,劳动力的使用和消费。人以自身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2]这一界定引用了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中的表述,侧重劳动力的使用,侧重人在劳动中的能动性以及劳动所导致的物质变换过程。《辞海》对“劳动”的界定是:“人们改变劳动对象使之适合自己需要的有目的的活动。即劳动力的支出或使用。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最基本条件。……劳动力是人所具有的能运用于劳动过程的体力和脑力的总和。”[3]这一界定强调了劳动的目的性;强调了劳动力的组成包括体力和脑力;强调了劳动对于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性作用。《不列颠百科全书》从经济学角度解释了劳动概念。Labour,即劳动(劳动力),“在经济学中,劳动力是指以挣工资为生的人们的总体。……按比较特殊而专业化的含义,劳动是指人类在生产财富中所提供的有价值的服务(不是积累和提供资本,也不是承担经营企业正常范围的风险)。劳动包括体力劳动者的服务,也包括许多其他类型的服务。……人们运用体力于生产当然是劳动的因素,但技巧和自我指导在或大或小范围内也都是劳动的因素”。无论何种类型的劳动,都具有两个共同特征,一是“均具有花费时间的特征”;二是“劳动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为其产品,也就是为了在现代经济生活中要求分享一部分社会工业的总产品”。[4]这一界定对本文的启发主要在于“技巧和自我指导”在劳动中的作用,与我们常说的“脑力”关联密切;其次在于通过劳动分享社会产品。

英国学者雷蒙·威廉斯从词源学上梳理了“labour”词义的演变。他在《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一书中指出,英文labour来自于古法语的labor和拉丁语的laborem,都有工作、辛苦(痛苦)等类似的含义。作为一个动词,Labour指犁地或者在土地上耕种,后来其涵义延伸到其他种类的手工工作和一切费力的工作。从16世纪起,labour进一步延伸出“分娩的阵痛”之意。从17世纪开始,尽管labour的“费力”之意仍被普遍使用,但又引申出新的涵义,即被用来指称一种普遍的抽象的社会活动,强调劳动具有“生产力”,而且labour逐渐成为政治经济领域中的一个重要概念。[5]

徐长福从亚里士多德传统解读了马克思的劳动概念,认为马克思对亚里士多德开创的实践哲学传统进行了综合创新。亚里士多德把人类知识和活动三分为理论、实践和创制。其中,理论主要指求知自然的普遍原理的思想活动,实践主要指追求伦理德性和政治公正的行动,创制主要指生产生活资料的劳动。理论和实践都以自身为目的,是自由人从事的活动,创制则以其产品为目的而以自身为手段,主要是奴隶从事的活动。马克思把亚里士多德的劳动和实践结合起来,一方面把劳动的生产性看作包括实践在内的人的全部生命活动的本性,从而把人类历史看作人类自我产生的过程,另一方面把实践的目的性看作劳动的本质,把劳动从充当手段到充当目的的变化看作历史运动的价值指向,从而为劳动和劳动者的解放,为人类的普遍自由提供了本体论基础。[6]杨九诠用“逸+益+役”的方式,解读了劳动教育的复合意蕴。“役”,被动“役使”;“益”,劳动教育中的获益;“逸”,“逸趣”“逸致”“逸事”。免除“役”中的被动“役使”以及“益”中的外在评判,有赖于学生真正建立起非功利、游戏化的立场和态度。也唯其如此,学生才能在劳动中“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与智力”,从而“肯定自己”“感到幸福”,达到“逸”的境界。[7]

由以上梳理可以看出,劳动确实与“费力”甚至“艰苦”“不得不做”相关联;它曾经是专属奴隶的苦役,是社会不平等的深刻表现。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生产力水平的增长以及人类对自由平等的诉求,劳动的内涵与外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人们的观念也应当随之加以调整,以获得更加自由平等的人生。以此为基础,笔者认为劳动是人们为了满足需要而耗费一定的体力和脑力,以自身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通常表现为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活动,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最基本的条件。不同劳动形式中,所需体力与脑力的比例不同,但没有哪种劳动不需要脑力,也没有哪种劳动不需要体力。比较纯粹的脑力劳动也需要活的有机体的支撑,完全离开体力的脑力劳动是不存在的,脑力甚至就是体力的一部分;即使比较典型的所谓体力劳动,也具有精神性,也体现了某种目的性,如果要取得预期的目的,则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律。这样从本体论意义上看待劳动,扩展了劳动的外延,有利于打破不同劳动之间的人为分野,特别是贵贱之分。为了更聚焦当前教育领域对待劳动的问题,本文着墨更多的还是相对传统的劳动方式,如种植、制作、服务等。

教师的教和学生的学也可以看作特殊的劳动,需要付出脑力和体力。教师教的主要目的是促进学生的学习与发展,其成果是学生的发展;而学生学习的主要目的是促进自身的发展,其最主要的产品就是学习者自身,有时会产生一些附带的产品,如绘画或手工作品、产品模型、研究报告等。其学习方式包括亲身参与式的直接学习、观察学习、通过书本学习等。

二、劳动何以具有教育美学意味

劳动作为人类的一种基本活动方式与人的发展和教育具有密切联系。正如马克思所言,劳动“是人和自然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他使自身的自然中沉睡着的潜力发挥出来,并且使这种力的活动受他自己的控制”[8]。因此,人在劳动中通过体力和脑力的付出,创造财富,同时也创造着自身,展现了自身的自由与创造性。人在劳动中与世界建立最为切近而全面的关系,人在劳动中成为真正的主人,其劳动成果展现了自我。简言之,人是“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9]。因此,劳动与教育有着天然的联系。

对于劳动的意义,马克思说:“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这是每一个小孩都知道的。”[10]劳动如此重要,但现实中却存在诸多问题。“劳动教育在学校中被弱化……中小学生劳动机会减少、劳动意识缺乏,出现了一些学生轻视劳动、不会劳动、不珍惜劳动成果的现象。”[11]在劳动教育中还存在误用劳动(如将劳动作为惩罚手段);有劳无教、把劳动异化为娱乐等问题。[12]与此相关,还有一些现象或倾向值得关注:如不愿做劳动者,只愿做消费者,力求不劳而获、少劳多得[13],逃避劳动和付出,某些个体甚至甘愿通过“啃老”等寄生的方式逃避劳动,或者在劳动中偷工减料,以致坑蒙拐骗;有的并不轻视脑力劳动,却轻视体力劳动,因而四体不勤;有的把体力劳动看作摆脱费神的脑力劳动的渠道,趋向于智力荒芜。这些问题的存在反映了一些常见的观念——“劳动是痛苦的,劳动是讨厌的,是不得不做的苦役”,“体力劳动简单机械,不需要脑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最重要”,等等。在这些观念中,劳动与美很难产生关联。

历史上对美的界定与描述非常丰富,诸如,“美是和谐”;“美是无利害的普遍愉悦”等。如果单纯从这些描述来审视劳动,会觉得劳动与美关联不大,甚至距离甚远。问题在于这些描述聚焦在美的结果,却没有揭示这种和谐与愉悦的根源。马克思则揭示了这种根源:“他(人)把整个自然界——首先就它是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而言,其次就它是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而官——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物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塑造,而人则懂得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随时随地都能用内在固有的尺度来衡量对象;所以,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物体。”[9]。以此为基础,李泽厚这样界定美:美作为自由的形式,是合规律性(真)与合目的性(善)相统一的实践活动及其成果[14]。它首先是能实现目的的客观物质性的现实活动。然后是这种现实的成果、产品或痕迹。在悠久的生产历程中,人在创造使用工具(如石器、弓箭、计算机)的合规律性的活动中,逐渐形成了人对自然秩序的一种领悟、想象、理解、感受和感情。而当在改造客观世界中达到自己的目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在感性结构(劳动活动本身)中得到同一时,就产生情感愉悦,这便是美感。[14]这使得美与美感何以产生得到了比较清晰的解释,改变了美之难以把捉的玄妙状态。邓晓芒则强调“美是人对自身的确证”[15],这可以看作对美之结果在主体方面的进一步说明。马克思说:“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劳动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16]因此,本文将美界定为:美作为自由的形式,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实践活动及其结果,在主体方面表现为自我确证。所伴随的以愉悦感为主的丰富感受是美感。如此看来,劳动与美、与人之发展的联系就非常密切了。

事实上,恢复劳动与审美之间的连续性关系的劳动美学思想,在海德格尔、杜威等思想家那里也得到了论述。[17]由于现代科学技术和生产的高度发展以及人类对自身全面发展的要求,研究人类生产劳动过程中审美规律的学科——劳动美学(aesthetics of production)应运而生,致力于将美的因素纳入劳动过程,美化劳动主体、环境、工具、过程、产品,[18]减轻负担,增强愉悦体验,释放创造力,促进生产和劳动主体的协调发展,并明确提出了“劳动的美学性质是自由创作”[19]。这也为追寻劳动的教育美学意蕴提供了重要的参照。

根据劳动与美的内涵,应当承认,付出体力和脑力,不一定美,甚至在很多时候都不美:不合目的、不合规律或者合规律又合目的却未达到统一,都不美。只有当劳动者在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统一的劳动中获得自我确证,才是美。劳动过程及其产品越是既合规律又合目的,且二者统一程度越高,则越美。这为劳动和教育提供了一种可追寻的理想方向。换言之,用美的理念重塑劳动和教育,应当成为教育者的努力方向。

从“在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统一的劳动中获得自我确证”这一美学论断反思当前的教育实践,不能用割裂的方式。但由于语言的线性特征,不得不在表述上分出先后和侧重。目的可以理解为主体在活动之前预想的结果。包括劳动在内的实践活动正是基于目的的活动。作为拥有意志自由的人,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确定自己的目的;但目的的现实性却依赖于其与规律的统一性,也就是能够以因果律中的“果”为目的,通过因来达成果;而目的本身的善(合目的性),则需要普遍立法等道德原则的考量。因此所谓随心所欲并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有在认识和把握规律的基础上,服务社会,达成善的目的,做到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才是自由,这样获得自我确证才能达成美。因此,追寻劳动的教育美学意蕴需要帮助学生体会劳动的合目的性,让学生学习做有益的事;感受劳动的合规律性,学习做明智的事;并在二者的统一中创造劳动的和谐与自由,确认自己在做美妙的事。

三、体会劳动的合目的性:学习做有益的事

“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8]作为观念存在着的劳动结果即目的,引领着劳动者后续的劳动过程。劳动总是为了满足人们的某种需要,是受目的指引的;同时,劳动也为人们发展自身提供了可能。人们在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中,也将劳动的工具、产品变成肢体的延伸,在提升服务社会能力的同时,提升自身的素养。当劳动有利于保存和促进生命,也就是用正当的方式满足了合理需要,[20]就体现了合目的性,体现了人的平等尊严,确立了人劳动的权利与义务。这一方面体现在通过自己的劳动产品或服务满足他人或自身的合理需要;一方面体现在人自身知识的增长与精制、技能的提高与纯熟、情感的丰富与和美。一般情况下,人们在劳动的过程中既服务于人同时也发展着自身。总体而言,人们衣食住行等生存与发展所需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都要通过劳动来创造。也许是因为劳动的这种必需性太过强烈,人们在劳动中更多感受的是“不得不”,以至于掩盖了劳动应当带来的成就感、意义感、满足感。加之历史上长期存在统治阶层剥削下层民众的状况,大批劳动者辛勤劳作,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所谓“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种异化劳动所造成的劳动的艰辛与劳动者的穷困及其尖锐对比,一方面唤起了人们对劳动者的同情,一方面造成某种厌恶劳动、逃避劳动、艳羡有闲者与不劳而获的意识。因此,帮助学生体会和创造劳动的合目的性,体会劳动对于人类发展、社会发展、自身发展的深刻意义及其统一性,是追寻劳动之教育美学意蕴的必要组成部分。

不同的劳动形式满足不同的需要或者说达成不同的目的。如学生生活中每天都要遇到的整理书桌、整理房间、洗碗、洗衣、打扫卫生等自我服务和校园劳动,给自己和他人带来清洁的环境,让人产生赏心悦目之感;烹饪直接为人们提供食物,以维持生命,产生基本的满足感;手工制作的各种用具或装饰物,如服装、茶具、折扇、摆件,等等,不仅便利了生活,也增添了情趣。这些劳动有的因为日常化且不需要多少知识技能而显得太过平常,往往被教育者忽略;有的因被认为不是生活所必需,而被轻视或遗忘。特别是在强大的应试压力下,所有这些似乎与考试无关的活动都被挤压甚至排斥,将学生的活动方式大大缩减,给学生传递着“劳动不重要”的错误信息,也让学生学会了四体不勤,为一些人成年后满足于寄生生活埋下了伏笔。相反,一些学校和教育者非常重视这些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劳动。一些家长和教育者从小培养孩子做家务、打扫卫生等习惯,让孩子切身体会整理房间等劳动的付出和实在感,其中需要的小技巧,身心活动所展示的活力,劳动结果所带来的愉悦,作为家庭和学校一员所担负的责任、所获得的承认及所享受的满足,等等。一些学校开设烹饪、手工、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等校本课程,让学生提高技能,提升创造和服务能力,从而提升自身把握生活的自主能力,感受这些劳动的合目的性。同时,在这些劳动中认识食物、餐具、用具的种类、材料、功能、来源等,以此为基础,了解人类的劳动体系如何维持和促进着人类的发展;观摩那些技艺高超的厨师、工艺师的劳动过程及其产品,体会其劳动中的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的美感,欣赏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让人赏心悦目的工艺品等。一些学校重视学校与社会的沟通,给学生创造多样的机会,帮助学生了解多样的劳动形式。除了传统的农场、工厂实习等社会实践活动外,有的学校鼓励学生跟着亲友去上班见习,了解多种行业的劳动特点、资质要求、成就与困难等,并就见习感受进行班级层面以至学校层面的交流。如此,大大扩展了学生对各种劳动形式的了解和体会。

有了这样的经历,学生更容易把自己看作与他人平等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不愿意过懒散、缺乏自主的寄生生活,“一个人不仅可以把自我经验为具有特殊能力的个体,而且可以把自我理解为有能力满足互动伙伴要求的个人”[21],而人人都是有所需要的共在主体。正如惠特曼所言,“在机械和手工劳动中,在农田作业里,我找到了发展,并且找到了永恒的意义……我既不是仆人也不是主人……我愿与你平等相处,你也得平等待我”[22];他们对自己辛勤付出而得来的劳动成果会倍加珍惜,对他人的劳动成果背后所包含的劳动付出也会有切身的承认与移情,从而同样珍惜。这样长大的孩子了解人之为人的艰辛,了解人间疾苦,同时也能够并愿意创造和欣赏美。好逸恶劳、损人利己、贪赃枉法等为害行为的可能性会大大减少。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维持人类基本生活的农业、工业等第一、二产业的劳动量需求相对减少,而以创造精神财富为主要特征的第三产业的需求量大幅上升。但许多地方的服务业质量低下,非常集中地体现在服务态度冷淡,对服务对象缺乏尊重,相关知识技能不足,甚至坑蒙拐骗等。如何识别并服务于对方的需求,用自己的修养感染周围的人,用自己的微笑温暖人,并获得对方发自内心的承认与回应,这些看似无形的服务,对于提升生活质量、尊严感、幸福感,意义重大。教育者自身对待学生的态度会对学生产生深刻的影响,起到示范引领作用。因此,教育者必须要考虑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如何“正当对待人的灵魂及其卓越发展的问题”[23]。当教育者无视或轻视学生尊严,对学生态度冷漠,歧视一部分学生,甚至辱骂学生,学生很可能复制教育者的做法。这无疑远离了教育的使命,远离了教育美学的鹄的,需要教育者警醒。

四、感受劳动的合规律性:学习做明智的事

达成目的离不开对规律的探索、把握与运用。不遵循规律很可能好心办坏事。就是说,离开了合规律性,合目的性也失去了基础。追溯到远古时代,山顶洞人的石器已经很均匀、规整,骨器磨制光滑、有钻孔和刻纹,体现了劳动工具和劳动过程中的合规律性的形式要求(节律、均匀、光滑……)[24];人们今天所使用的看似简单的用具,所从事的近乎机械的劳动背后都积淀着人类的智慧,体现了人与世界的悠远的联结。例如,形形色色的用具、容器,都凝聚着“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老子语)的古老哲思,只是由于习以为常而习焉不察。用具的这种习焉不察的可靠性总在发挥作用,体现着某种规律。海德格尔曾借梵高的画作《农鞋》描绘了器具的可靠性:“虽然器具的器具存在就在其有用性中,但这种有用性本身又植根于器具的一种本质性存在的丰富性中。我们称之为可靠性。借助于这种可靠性,农妇通过这个器具而被置入大地的无声召唤之中,借助于器具的可靠性,农妇才对自己的世界有了把握。世界和大地为她而在此……因为器具的可靠性才给这单朴的世界带来安全,并且保证了大地无限延展的自由。”[25]器具作为人化的自然,因其合规律性才得以成为人肢体的延伸,让大地延展。因此,当今的教育者若能帮助学生在日常看似琐细的劳动中体会到合规律性,体会到人之为人的智慧,就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劳动的教育美学意蕴。

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规律,需要结合具体的劳动加以学习、探究和应用,但合规律性是一种普遍的要求。例如,在日常的学校和教室环境维护中,学生学习照料教室中的花草,了解习性,适时浇水、添加营养液;一些学校利用校园的边角,开设小农场,由学生种植蔬菜或观赏植物,同时学习其习性与培植方法,体会合于四时的重要;一些学校则将当地的文化遗产纳入学校课程体系,开展相关的手工制作、书法篆刻绘画等活动,体会其中的规律性要求。各项劳动中总结的规律汇聚起来就构成了总体的规律系统,学习者掌握这些规律就增强了自身解决问题的能力,既发展了自身,也更能够服务自我、他人与社会。

当然,引领学生欣赏庖丁解牛式的高超技艺,和其所带来的合于桑林之舞的美感,也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劳动之美,而且是相对容易注意到的美。从合规律性的角度而言,庖丁解牛所以能够游刃有余,是因为庖丁“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也就是遵循规律。引导学生体会美对于规律的依赖,才能使美的出现具有比较可靠的依凭,从而增强创造美的能力。特别是,要让学生明了,高超技艺的习得需要付出努力,甚至是艰苦的努力;按照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统一的要求去学习,就能通过“艰辛”“坚韧”的劳动,感受“大地无声的召唤”,期待“大地对成熟谷物的宁静馈赠……战胜了贫困的无言喜悦”[25]。这也许就是“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的规律。

随着科技的发展,劳动的工具和方式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人工智能、创客空间、3D打印、STEAM课程等在教育领域成为热词,也影响着学校教育实践。我们合作或调研的一些学校开展了有趣的探索。例如,有的学校建立现代农场,师生共同研制自动浇灌系统以至微型生态系统;以桥梁专家茅以升命名的杭州市茅以升实验学校以“建造钱江第十一桥”为全校性主题项目,从寻访调研、画桥、写桥,到设计、建造桥梁模型、检验承重效果、再设计,学生学着将科学研究的程序、方法与精神运用到“造桥”这一劳动中,体会造桥所要遵循的规律。

借助教育者合规律的指导,学生在这些亲身参与劳动的过程中,深切体会规律的重要性,体会到合于规律以解决问题的成就感;体会到探寻规律、创造工具、延伸肢体、耳聪目明、内心澄澈的自由感。当然,人类对客观规律的掌握有一个从小到大、从浅入深、从局部到全局的历史发展过程;特别是每个人的认识都有一定的局限,每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柏拉图所说的“洞穴中的囚徒”,因此,对自己认识到的“规律”包括现代科技的发展持有一种审慎的态度,保持反思的精神,也是一种规律要求。

除了在当前的劳动中学习规律,学习做明智的事,还需要追溯与认识“知识”的劳动本源。当今的知识成果,是人类在长期劳动实践中探索、发现、建构、积累的规律体系。如果遗忘或者忽视这一点,就会斩断知识学习的劳动本源,使得知识学习变得孤立、零散、缺乏根基。因此,回顾学术史中知识规律的建构过程,特别是与原初的付出劳动力而转化世界的过程相联系,再辅以现实的劳动体验,学习者就更能够将人类文明的积淀转化为自己肢体的延伸,从而更加明智地行事。

五、创造劳动中的和谐与自由:我在做美妙的事

古往今来人类所作的一切努力,总体而言,是为了守护并改进人类自身的存在。认识的获得、各种劳动目的的达成,不允许以戕害人类存在状况、危害人类的发展为代价。因此,劳动的本质“在于从自然界取得自由,即,把客观规律纳入社会目的的轨道,以合规律性来保证合目的性”[26]。这就是美作为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统一的自由形式之要求。这里的规律不能理解为僵死的绝对真理,而是人类实验、归纳、建构的产物,只是这种建构本身并非随心所欲,而是体现在有效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因而具有某种客观性。而目的固然有主观需要、意图等成分,但客体存在的效用、功能等价值或现实性以及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通过主体在活动前对结果的预设则转化为“目的”,这才为“合目的性”及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提供了可能。美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的说法,还可以这样表述:美是主体探索并自由运用客观规律以保证实现社会目的,美是掌握真以实现善。

如此理解,人在劳动中预先将结果预设为目的,服务于自身及他人的发展,并通过探索、掌握、自由运用规律或事物间的因果联系以保证目的的达成,这本身就是创造美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通过劳动按照美的规律塑造物体,以服务他人,利于他人的发展;也按照美的规律塑造自我,促进自我的发展。这一过程中主体通过劳动创造出和谐与自由的状态,体会到平凡劳动的趣味,散发并感受到自身的光亮,主体的真切感受是:“我在做美妙的事”。庖丁解牛因为“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故而达到“合于桑林之舞”的自由状态,内心充满“踌躇满志”的美妙感受(从当今动物保护主义角度可能提出的批评则是另一个话题,本文不论;人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也是美学的题中之意)。老庄为代表的道家之“道”有纷繁的解读。按照《道德经》原文,“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天之道利而不害”,道可理解为宇宙万物的总规律,是一切奥妙的法门,而其根本宗旨在于“利而不害”。也可以说,“道”意味着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统一,按照道的指引去劳动,“长而不宰”(促进万物生长却不主宰他们),“没身不殆”(终身都不会有危险)。从教育者的角度看,探究和掌握教育规律,引领学生发展,但是不主宰他们,让他们做自己的主人,教育者会像花农一样听到花开的声音;而学生学习、探索、掌握规律,解决生活中的问题,服务社会,也增长才干,会感受到竹子拔节般的成长。可谓,美哉!

但是,人类及个体对合目的性、合规律性及其统一的把握有一个从小到大、从浅入深、从局部到全局、从笼统到精细的发展过程。这一追寻和谐与自由状态的过程中,主体要经过艰苦的探索、尝试,很多时候是通过“吃一堑长一智”的方式积累经验的。在不了解规律的情况下,难免因不合规律而屡屡碰壁,甚至表现为无章法的瞎碰乱撞,难有和谐与自由;许多时候,主体仅仅以自身的私利为目的,甚至不惜损人利己,从理论方面而言,经不起普遍立法和自由意志的必然性检验,从实践效果而言不仅破坏了社会秩序也切断了自身与他人继续合作的路径,从而切断了自身发展的资源,背离和谐与自由。因此,自由是由于对必然性的了解、把握、支配,使人具有普遍形式(规律)的力量。这种必然性即客观规律和道德律令的要求,而自由是对必然性的把握与运用,也就是真与善的统一。如此,则避免或减少了仅有良好愿望却缺乏可行能力或脱离实际,而使善良愿望的实现失去基础的问题;也避免或减少了学无所用或用所学危害社会的状况。尽管现实生活的某些情境非常复杂,也常常有诸多偶然因素介入,增加了把握必然的难度,但这种劳动和创造的过程及自由状态仍然值得追求。“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统一”作为一个标准,为劳动提供了一种提示和制约,为劳动教育提供了一种参照:劳动过程及其产品越是既合规律又合目的,且二者统一程度越高,则越美。当人的主观目的性和对象的客观规律性完全交融在一起,目的表现为无目的(似乎只是合规律性,即目的表现为规律),客观规律、形式从各个有限的具体事物中解放出来,表现为对主体的意味,帮助主体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在为社会增添积极的力量,似乎主体与客体、目的与规律、形式与内容、理性与感性、功利与非功利、个人与社会的区别被消弭了。形式成了有意味的形式,目的成了无目的的目的性[14],表现了美的“无利害的普遍愉悦”。由是,人在劳动中体会到和谐与自由,“人,充满劳绩而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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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赵宋光.美学原理受人类学本体论洗礼之后[J].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第2辑),1999:116-165.

Pursuing the Educational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Labor

JU Yucui

Abstract:Labor is a process in which people use a certain amount of physical and mental energy to meet their needs and use their own activities to cause,adjust and control the material transformation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It is usually manifested as the activity of creating material wealth and spiritual wealth,which is the most basic condition for human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and an important education carrier.People often hold a negative attitude towards labor,and pay insufficient attention to the significance of labor education in the current field of education.Aesthetics,as a form of freedom,is the practice and result of the unification of regularity and purposiveness;it is manifested by subjective feeling of being self-validating,harmonious and joyful.Stakeholders can view the labor and even the whole education system with this aesthetic scale and pursue the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labor education through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helping students to realize the purposiveness of labor,learn to do beneficial things,feel the regularity of labor,learn to do sensible things,and create the harmony and freedom of labor in the unity of the two,and affirm that “I am doing wonderful things”.

Key word: labor;educational aesthetics;aesthetic scale;regularity;purposiveness;philosophy of education

责任编辑:唐家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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