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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劳动教育的生命意义

作者:程从柱
阅读数:404

来源:《当代教育科学》2020年第9期

要:劳动教育作为全面发展教育体系的重要构成部分,不仅具有广阔的社会性功能,而且具有更为根本的内在生命意义。劳动教育的生命意义植根于劳动的生命意义,是对生命自由性的全面激发、拓展与提升。劳动创造是劳动教育生命意义建构的本源力量;生命品格是劳动教育生命意义个体性建构的集中体现;劳动文化是劳动教育生命意义的普遍性展开。劳动教育需要直面时代性课题。在当今人类生态文明建设进程中,劳动教育要在“人—自然—社会”和谐统整的生命意义上,确立生态劳动观念,培育生态文化,以凸显生态人格培养的生命意义。

关键词:劳动;劳动教育;生命;生命意义;生态劳动

在数字化、智能化技术变革以及生态文明建设不断深进的当代社会,人类劳动从形式、结构、内容、价值与意义等方面都在发生急速的变化,给人的生存与发展带来了全新的变局。人的劳动生存性巨变必然冲击到人的文化精神领域,引发人们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时代性关切与思考。当今人们特别是年轻一代应该追求怎样的有意义的生活?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自然关涉到人的自身的发展与教育。又因为人的生存方式与精神性追求的改变与当今人类劳动发展与变革的密切关系,劳动教育问题成为教育理论研究和实践领域的突出主题。然而,从目前有关劳动教育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来看,虽然在对劳动教育内涵认识上有了很多确切的探讨和总体的识见,但是在劳动教育的涵义把握上还有诸多隐晦不明、矛盾冲突之处,需要直面时代性课题,反思探究其全面的、深层的意义。现实性地审视,劳动教育的外在功能性意义是显在的,也是很重要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因此遮蔽以致抹杀其对于人的存在的意义即内在的根本目的。对劳动教育意义的全面且深层把握,不仅涉及到劳动教育的社会性功能,而且更本质性地指向劳动教育内在的“生命意义”。

一、教育的生命立足点与劳动的生命意义

教育是以“人”为根本立足点的,“人只有受过恰当教育之后,才能成为一个人”。[1]夸美纽斯的这句教育经典名言,深刻洞见了教育对于人性的生成意义。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教育的根本点也即“人”的根本点。然而,人的生命并不是抽象的存在。

从现实性来看,人总脱离不了生命的自然性和生存、生活的历史境遇性对人的限定。人作为一种自觉自为的生命存在,其生命意义始终是在不确定性中自我

展开的追寻。教育要立足于人,立足于人的生命意义,前提是必须自觉到人的生命意义到底何在?自觉到其实现人的生命意义如何可能?

对“生命意义何在”的困惑,是一个时代人对自身生存状况的怀疑和拷问。人是一种有限的生命存在,而超越生命的有限性正是人的意志本性,人因此又是追求生命意义的存在。追求生命意义一方面是人自觉到生命意义的不充分,另一方面是人觉察到生命意义的退隐和旁落。人的存在是矛盾的,人类社会和人的生命精神发展史也是如此。如果说人类历史是不断进步的话,同时与之伴随的就是人必须面对发展中的新的时代性精神困惑与人性问题,教育的时代意义也因之发生。教育以时代性的精神主题面向人的生命本身,以启迪和引导生命意义的生成。

教育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对时代性教育精神的把握,既要聚焦教育本身问题,更要对普遍的社会问题有精神自觉。教育要面对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的存在与发展所处的时代性社会状况及其突出问题对教育提出的要求或在教育中的体现。今天,我们深切地觉察到现代性文化精神业已造成人的存在的普遍意义问题,甚至是意义危机。个人主义对个性解放的宣扬,世俗功利主义、物质主义的高歌猛进,伴随着科技生产力的巨大推动,人们不断获得物质上的自足,同时也带来了对生存意义的沉重迷惘与失落。现代性以进步、发展的价值符号来标识的现代文明,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现代社会物质生活的繁荣,很容易导致现代人特别是年轻一代陷入盲目的物质追求与消费中,而在精神上追求新异新潮,追求庸俗的流行娱乐文化和感官文化,等等。可以说,很多人只要有安逸享乐的可能,就会逃避劳动,甚至不择手段,忘却了对理想信念的追求、社会责任的担当、人生事业的求索、内在修养的提升、身体潜能的激发,等等。这就是自我的沦陷,生命意义的迷失。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的“混世”。“人不是作为自身而存在,不是出于‘本真状态’,而是处于‘非本真状态之中’”,也就是说,脱离了人性的根本,失却了人本身作为存在的生命意义。生活对真正的人而言,应该是人之为人的本质的显现,在可能性追求中生成自己的本质,“把人生的领悟和展开作为真理的根本内容”,[2]赋予人作为存在者的生命意义,而且是全面的生命意义。

现代社会物质生活繁荣的景象、现代人的生命意义状况确实离不开现代劳动的影响。现代劳动作为现代性价值的承载及实现途经,与现代科技密切关联。现代科技主导了现代社会的劳动形式及其价值目的。现代科技是工具理性的,工具理性和功利价值是现代性的价值主导,因此,劳动的价值理性和人文意义很难彰显。现代科技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融通起来,体力劳动也越来越融合了智力内容,而一般体力劳动越来越被智能化工具取代。但不可否认的是,科技脑力劳动是以服务于外在的功利价值追求和工具性操作系统的,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劳动在人性意义上的偏移。以体力消耗为主的体力劳动的退却,也使得劳动对于体格及人性品格发展缺失了其应有的意义。现代劳动在一定意义上造成了现代社会的文化困境与内在生命精神的偏离。

人要为自身寻求、确立真正的生命意义,以此安身立命。那么,人的生命意义如何而来?生命意义确立的根本方式何在?教育又如何才能更好地促进人的生命意义生长?从人类思想史来审视探讨这些问题,有着诸多旨趣不同、复杂难辨的思想出发点。然而,马克思主义作为我们时代的科学理论体系,其人学理论及劳动观立场,为我们揭示了人的生命存在意义及其实现之历史道路。人的生命意义在于劳动,是劳动创造赋予了人的生命存在意义。

无论如何,人首先得生存,谋生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活动。谋生活动既包括生产性的劳动行为,也包括消费性劳动行为以及各种社会性服务劳动和家务劳动等。所以说,劳动的首要功能性作用是满足人的生存需要,维持人的生存。也就是说,人为了生存必须劳动,离开劳动,生命将失去生存基础。劳动是对人的生存限定性的克服,是对人的生命的考验,因此,其要求激发人自身的精神力量,给人带来精神品质的锤炼。从事劳动需要人在认知、意志、情感及身体活动等方面的精神品质。劳动的一切外在功能性意义如果不是建立在人的内在生命意义上,就失去了其根本的支撑点,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劳动。马克思主义劳动理论更是从人类学本体论意义上,指出了劳动在创造人的生命进程中的决定性作用。劳动是人性的,人性的劳动创造人性的意义世界,达到人类对劳动在体格、智性、德性、审美性方面的意义创造。劳动负载了必要的受动性劳累,但劳动绝不是劳累或者说是精神性、身体性的负累,劳动更为内在地承载了精神性的创造与超越,达到对人性的不断解放。劳动不断创造、发展生命自身的过程也就是创造生活世界的过程。所以说,劳动对于人自身发展而言,具有全面的内在生命意义。

劳动的生命意义是劳动在人的生命世界中的意义显现。致力于劳动、甘于劳动,从外在的压迫性到内在的自觉性、自为性,就是内向性地追求生命意义、生成展开生命意义。

二、劳动教育:以劳动的生命意义为根基

劳动教育作为着眼于人类劳动和人的自身发展并通过一定劳动方式展开的教育活动,其全部可能性与必要性就在于劳动本身所蕴含的发展人的教育意义。劳动教育不能脱离具体的劳动方式,事实上也不可能脱离具体的劳动方式,“无劳动的教育”和“无教育的劳动”都不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劳动教育。我们的“学习”和“教育活动”本身就是以脑力劳动为主导的活动,但劳动教育全部命题的能指和所指在于人类的“劳动活动”和人本身,即劳动教育从概念上指向“劳动”的符号意义,在实践表现上指向具体的劳动方式。

从人的发展和社会发展的辩证统一关系来审视,劳动教育必须植根于生命的意义世界,在劳动中彰显生命的意义即劳动的生命意义。然而,现实劳动生活中,劳动的生命意义往往是偏离的、潜隐的、遮蔽的,甚至是异化扭曲的,劳动教育因此不免失却其对生命意义的整体关怀。因为在复杂的劳动关系中,由劳动的自然限定性、个体的自我限定性和社会制度的制约性,劳动中劳动者会遭遇困顿、挫折、被压制、徒劳无功、信心动摇等,进而出现意义危机,也即一定的劳动异化。一切社会问题必然触及人性的根本问题,社会危机从根本上是人性问题引发的危机。劳动作为人类在生存取向上的前提,劳动问题的出现实质是劳动意义问题,劳动问题必然引发诸多社会问题。对于劳动个体来说,个体不能从劳动的生命意义上把握劳动,那么,要么是走向极端功利世俗;要么茫然适从,缺乏自主与创造,失去自我;要么生命力衰弱、精神颓废、害怕劳累、安于现状、贪图安逸等,如同尼采所言的“末人”,“以牺牲未来为代价而苟延于世”。[3]

劳动教育必须触及劳动与教育的本真意义。很显然,劳动不可能不牵涉到外在的功能性、功利性、工具性和限定性,正是如此,劳动教育很容易被误导,被以外在功利价值和一般生存目标来看待和推行,并以此来掩饰劳动的内在生命意义。这必然导致劳动教育的内在意义被偏植或歪曲,成为“无人”的教育,导致人们的生活世界被外在的功利劳动价值牵制,劳动的生命意义被钳制和遮蔽,劳动教育成为异己的教育,劳动成为异己的制约力量。劳动教育关涉到教育对象的综合素养、完整的精神品格。劳动教育如果不能在内在生命意义上植根,社会劳动的异化就很难得到历史性消解。

从原初意义上说,正是劳动创造了生命的意义世界,生命在自身创造的意义世界中不断生成与绽放。如果说人的生命的根本在于人本身,是人自身的创造,那么,劳动教育就是要还原到劳动本身和人本身。劳动教育以劳动为展开基础与根据,劳动的生命意义内向性地决定了劳动教育的生命意义。离开劳动的基础与根据,劳动教育在人的全面发展教育体系中就失却了它的内涵独立性。劳动教育需要指向人的生命意义的生成,基于劳动内蕴的生命意义,并进一步关怀劳动的生命意义,这是劳动教育根本的育人意义所在。劳动教育所追求的是对人作为劳动的存在所应该具有的个体身心发展的全面意义、人类发展的普遍意义以及个体与社会发展的和谐意义,从根本上说就是要直面人的生命意义,“确保人获得一种自我存在的价值感和意义感”,并最终落实到人的“审美人格的培养上”。[4]劳动是劳动者的劳动。劳动者是尊贵的。劳动产品在满足需要的消费中会消失,但劳动者及其使用的劳动工具可以持久性地创造产品、创造生活和再生产自身。劳动者保持了劳动的精神品格,是内在于生命结构中的。因此说,劳动教育的生命意义所指向的就是劳动者的生命意义。劳动教育关怀劳动的生命意义,就是要唤醒和激发人作为劳动存在的内在生命精神,从外在的劳动价值通向内在的精神意义,以崇敬劳动、劳动创造与超越为意义核心,在劳动的体验和教育引导下促进个体生命的意义生长,指向劳动自由、劳动幸福和普遍的劳动文化建构。劳动教育在对受教育者的生命关怀中,对劳动者生命意义的关怀中,使得受教育者能够学会关怀,不仅关怀自身,更能更充分自觉地关怀劳动和劳动者,以至于关怀社会、关怀天下,真正践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的“仁爱”精神。劳动教育关怀人的生命意义是全面性的。只有在全面的人性意义上发展人,才能够历史性地克服人的发展异化和消解劳动异化。劳动教育一方面需要直面社会普遍存在的生存性问题与社会问题,通过劳动来促进公共价值精神的实现与提升,促进劳动的社会性解放;另一方面需要在教育实践反思中体悟和自觉到劳动对于发展个体生命精神的全面意义,在劳动中获得人性的觉醒与完善。劳动教育对于生命意义的关怀,培植个体从事劳动的德性具有核心意义。劳动需要劳动者的德性,劳动者的德性蕴含了生命的意义,是对劳动的生命意义的守护。通过有德性的劳动,有了劳动意义的精神照亮,生命就会焕发出持久的劳动热情和力量,并在劳动中让生命不断出彩,展示个体的独立人格魅力,在劳动生活中不断完善自身、浸润生命品格,让生命更富有意义,让个体更充分享有生命意义,而且还带来了生命意义的共享,让生活更精彩。

劳动教育需要突出个体在劳动过程中体验劳动的生命意义。由体悟而认同劳动的意义,并浸入个体生命的精神世界中生成为个体的劳动品格,个体就会把劳动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超越劳动的矛盾性冲突,热爱劳动,并能够致力于适合的劳动活动创造价值、收获生活幸福,实现自我的生命意义,而不至于好逸恶劳、贪图消费享乐,甚至走上人生歧途。劳动的生命意义是内在的精神意义,服从于个体的内在“心性”对劳动的体悟与洞察,无关乎外在功利价值的比较计算,因而是超越性的精神意义。个体在劳动体验中对生命精神境界的自我提升,使之不断走进真、善、美与身体和谐统一的意义之境。

概括地说,劳动教育的育人意义指向人的生命自身,基于劳动的生命意义,以促进人作为劳动存在的生命意义。这不仅是对人超越自然限定性和社会限定性的促进,也是对人不断提升生命精神境界的促进。劳动教育是对人的生命精神—包括身体与心灵精神的全面激发、拓展与提升。

三、劳动创造:劳动教育生命意义建构的源起

劳动教育以一定的人性观、劳动观和教育观为观念基础。从理论上看,劳动教育集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对教育与人的发展的本质要求。马克思主义哲学始终围绕人本身的根本问题来展开讨论。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人能够实现自我集中归结于劳动活动中,是“劳动创造了人本身”[5]和创造了人类历史,“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6]“劳动是人的本质活动、类生活或基本存在方式”,[7]构成了人的整个生活世界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或根据。马克思、恩格斯从人类学和社会存在的本体论意义上,肯定了人作为劳动存在对生命自身与人类历史生活的创造。劳动创造了生命自身、创造了生活、创造了历史,创造了全部的意义世界。所以说,劳动是创造生命自身、创造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创造人的生活世界和历史的人类活动。“劳动创造”是劳动的内在核心,也是人的生命活动的核心与根本。人以不断的劳动创造冲破自身的限定性、实现自我的生命超越,超越自然实体性而进入生命自为性,把人的生命性与动物的生命性相区别。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是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8]人以自为的生命方式展开自己的存在性,不是纯粹的适应自然的维持生命的生存方式,而是有目的性地不断创造“属人的世界”并不断发展生命自身以超越自我生命有限性的存在方式。人的生命的超越性集中体现为精神自为性,为生命自身不断打开朝向未来的可能性,把理想的目的追求变为现实。自为的生命活动首先通过在人与自然关系上的直接生产劳动,将自身跃升为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的主体,形成并不断升华关于自然、社会、历史和自我的意识,创造多姿多彩把握世界的自觉方式,进而又以劳动的实践方式不断改造世界、发展生命自身、推进社会发展。人的生命的超越性实质在于人的意识性和创造性。意识的不断超越推动创造生活的超越,显现人的生命意义。创造与超越来自人的生产劳动,“人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又按照‘内在固有的尺度’来进行生产。也就是在‘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中来进行生产”。[9]人通过生产劳动在不断创造中超越现实的生活世界和生命自身,这个历史性的创造与超越过程从根本上说就是人不断丰富和发展自身生命精神的历程,从而使得自身也不断成为历史进程中的劳动主体和历史创造主体,这就是自为的生命意义。自为的生命意义即人的自我创造与超越,这是一种关系性的意义建构。自然界、人类社会以及人自身是在劳动的关系构成中不断被意向性显现和建构,其中,人自身构成了全部关系中的核心。因而,人的存在问题不断以一种哲学的本体论方式被追问,力求以一种彻底的理论方式来把握人自身,不仅把握“人之所是”及“人之所应是”,而且把握“人如何能是”。劳动在存在论的哲学意义上获得了本体性地位。正是劳动对人的生命意义建构的本体论肯定,为劳动教育确立了意义统一性根基。劳动教育的统一性意义就在于立足于劳动创造的本源力量而给人的生命意义以深沉关怀。劳动教育要以人的生命意义的生成为支撑点,以生命意义的创造性与超越性作为其实践的内在根据、尺度和准则。

劳动教育以一定的劳动方式作为其展开的途径,同时,人作为劳动存在的本体论地位的确认,劳动创造的源生动力,为劳动教育促进人的生命不断实现超越性发展打开了生动的意义图景。人在劳动中体现和实现生命存在的意义性,劳动内在地蕴含了发展生命自身即创造性的本源力量及教育意义。劳动教育是劳动的教育意义的集中体现和系统性展开。劳动教育离不开一定的历史条件,特别是一定社会中的人类劳动发展状况,所以说,劳动教育对于一定的历史境遇具有相对的适应性。但是,劳动教育从生命发展和社会发展的意义上又必须是超越一定时代的,需要在超越性的维度上引领劳动发展、时代发展和劳动生命精神的生成。

劳动教育以劳动创造与超越为意义核心与源起力量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既是个体性的,又是社会性的;既是现实性的,又是理想性的。劳动教育的生命意义是个体性与社会性、现实性与理想性的统一。劳动教育通过对每个个体的生命精神的激发和培育,以创造、展现生命的意义世界,进而在生命的现实意义基础上不断推进人类普遍生命意义的超越性发展。正如帕斯卡尔在《思想录》里所言:“一个人的精神越伟大,就越能发现人类具有的创造性。”[10]劳动教育建基于对生命劳动的本体性肯定与敬重,引导生命的创造与超越,不断提升生命的创造性品格。

综上所述,劳动创造构成了劳动教育生命意义建构的源起力量。劳动教育通过一定的劳动方式,创造的不仅仅是外化的劳动成果,更是生命本身的意义展现,是对生命自身的创造。劳动教育是生命意义自我建构的一种教育形式。

四、生命品格:劳动教育生命意义的个体性生成

劳动教育的根本意义在于促进个体生命品格的全面、和谐发展。生命品格简单地说就是作为生命存在的人所应该具有的综合品性与人格精神。生命品格以人的自由性为精神内核,即生命的自由品格。劳动品格和劳动自由的实现是品格实现的一个要途。根据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立场,唯有劳动品格的实现才是真正的生命自由的实现,进而展开生活的自由和创造自由的生活。

劳动作为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既是人的基本生存方式,又构成了人的“类特性”[11],正是通过劳动活动,人不断创造自身,生成并不断扩展人的自由。在劳动活动过程中,人必须克服“由外面提供的”“那些障碍”,“克服这种障碍本身,就是自由的实现”。[12]障碍的克服,即克服必然性的限制。通过对必然性限制的克服,人获得了自身发展和“自我实现”。所以,自由从原初意义上说就是劳动活动的自由,是通过劳动活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自由,是占有、创造和发展自我的自由。从个体发展意义来看,个体劳动自由实现的过程也就是人的劳动品格形成、发展与完善过程。劳动自由内蕴了劳动品格、生命品格;劳动自由是劳动的品格自由,集中体现了生命的自由品格。劳动品格的发展也即劳动自由和生命自由的提升。劳动品格使得劳动自由真正具有人性意义,为生命品格建基且展现生命品格力量。劳动品格体现了个体的生命意义。个体以劳动的方式、在劳动过程中展现了身体的力量、人性的力量、人生的智慧与精神的高度,让生活多姿多彩,体会到生命的至高无上和创造的幸福,这就是生命品格。

生命品格是全面发展基础上的个性品格。“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13]人是以劳动的方式全面占有自己的本质的,全面性在心理结构上集中体现为认知、能力、情感、意志等心理品格,在意义取向上包括德性、智性、审美性和体格等方面的生命品格。全面生命品格在个体身上的集中体现形成了“真正个性的积极力量”,[14]即按照自己意愿行动的自由的生命力量,“使得人的生命活动达到了‘自在’与‘自为’相统一的‘自由’的境界——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15]劳动创造美是劳动自由的升华,是劳动品格和生命品格的艺术化审美体现。

生命品格发展必须以劳动为启途。人以劳动的方式占有自由本性。劳动作用于外在的对象,克服外在必然性带来的障碍,使外在的对象世界发生变化,这只是劳动的外在意义。但是,人还能够“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的意识的对象”,“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成果”。[16]即在劳动中也使自身对象化而占有自己的本质,改变自身、发展自身和实现自我,体现自身的本质力量和人格精神,凸显生命的品格意义。这就是劳动所蕴含的发展个体生命品格的教育意义。劳动品格通过劳动得到锤炼。劳动的教育意义就在于劳动能够改变、发展人自身,促使个体具有作为人的个性品格,真正成为具有独立自由精神的人。劳动教育作为以一定劳动方式促进人的发展的教育活动形态,承载了以促进个体作为劳动主体全面发展劳动品格并进而促进其生命品格全面发展的教育使命。“以劳促德、以劳增智、以劳强体、以劳育美、以劳创新,促进学生身心全面发展才是劳动教育自身应有的内在目的。”[17]劳动品格全面发展是人的全面发展的应有之义,而在劳动过程中所实现的对人的全面发展的促进作用更是凝结在人的生命品格构成中。热爱劳动、尊重劳动、珍惜劳动,进而能够做到积极劳动、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以及为了能够更好从事劳动而努力学习、磨炼吃苦耐劳品质等,都是个体劳动品格的具体体现。但更为根本的育人意义在于生命本身,是身体与心灵的和谐发展,体现生命的内在意义。劳动教育促进生命品格全面发展具有特别的育人意义。在我国全面发展教育体系中,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在价值、目标、任务及内容上都具有鲜明的指向,但在现实性上要求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才能够真正推进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由此可以看出,全面发展教育对于促进人的发展的劳动指向是非常鲜明的。劳动教育则是从广泛的人类劳动形式中,力求以一定的劳动方式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以凸显劳动对于促进人的内在生命意义。人的全面发展实质是人的自由性的全面发展,因为自由人性是人的本性所在。自由人性彰显自由品格,自由品格是生命的品格根本。劳动教育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必须根植于人本身,追求崇高的劳动意义,铸就高尚的劳动品格,并通达生命的品格意义。劳动教育发展生命品格具有直接的教育有效性。劳动教育过程中所采取的劳动方式,无论是在体力劳动方面,还是在脑力劳动方面,都直接触及个体生命本身,易于贴近个体身心发展的实际状况,并在劳动活动过程中直接显现自身,发现具体问题,超越自身限定。特别是那些需要克服自身限定、付出辛劳而能够创造生活意义的劳动形式,对于受教育者来说更能体悟、理解和把握到劳动的意义所在,进而形成良好的劳动品格,体现劳动教育对于生命品格发展的超越意义。劳动教育发展生命品格总会烙上一定的时代印记。随着人类劳动发展,劳动品格特质在某些方面会因之发展变化。人类劳动形态的改变、不同劳动形式的社会意义的变化都会引发人们在劳动态度、劳动认知、劳动能力、劳动技艺、劳动风格、劳动价值观等方面的变化。劳动教育需要针对一定时代劳动精神状况,自觉到个体劳动品格发展存在的问题以及时代发展对劳动品格发展提出的新要求,引导个体劳动品格保持健康向上发展,提升劳动品格水平,丰富劳动品格内涵,以此彰显其生命品格精神。人类需要在历史进程中不断追求崇高和创造崇高的社会现实。“人应该尊敬他自己,并应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18]人尊敬自己,从根本上说就是人尊敬自己是劳动者,劳动使人高尚,劳动创造崇高的社会现实,培养健全的、高尚的劳动品格和生命品格。劳动的创造性赋予了劳动是“善”的活动,是追求“上善”的活动。因此,劳动教育还需要超越时代的局限性,引领劳动品格和生命品格获得更充分自由全面的发展。

五、劳动文化:劳动教育生命意义的普遍性

展开文化是针对人的意义而言的,人以文化的方式生活,人的生活即文化生活。文化构成了人的生命展开的基础,并以劳动的方式不断得到承继与创造。劳动创造文化,文化体现了人的自由创造性。劳动本身也就是文化,劳动创造人也内在地包涵了对劳动本身的创造,所以说,劳动发展就是人以一定的劳动来发展劳动、创造劳动、创造劳动文化。劳动文化实质是指劳动所体现的内在生命精神,是人的劳动生命精神的普遍展开而共同拥有的精神。因为,一切文化样式都凝结了人的创造性精神内涵,体现了人的意志自由性或意识目的性。文化的生命力在于其内在蕴涵的精神,这就是文化精神,熔铸于人的内在规定性中。劳动文化形成于劳动本身并指向生命本身。劳动文化是人的劳动的“类本质”活动对象化的凝结。劳动创造生命自身、创造生活、创造历史的过程就是劳动创造文化的过程,包括对劳动自身的文化创造。人类把握自然、把握社会、把握自身的一切文化样式都是人类劳动的“类本质”活动对象化成果,体现了人的劳动的“类本质”力量。劳动文化正如劳动的属性一样,有机地分布于广阔的人类生活空间、融入人类广泛的具体活动样式中;作为人类文化发展中的一个特别意指,是人类文化发展及劳动发展的精神积淀与提升。劳动文化的普遍展开表征了人类社会的历史进步。劳动文化是劳动主体或劳动者倡导奉行的文化。劳动文化坚守劳动的生命意义,真正体现了以人为本、以劳动者为本的价值理念。人类历史的进步反映在人类劳动方面就是劳动文化越来越突破阶级性限定而被制度性、社会性肯定。阶级社会里劳动文化被阶级性地区分为社会底层文化。然而,劳动者作为社会的大多数,劳动文化依然保有了强大的生命力而推动了人类文化的创造与进步。社会进步要求越来越弘扬劳动文化,劳动文化是人类一切文化发展的力量之源。就当今社会而言,弘扬劳动文化是在对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文化、资本剥夺劳动的制度文化等社会文化反思与批判中所保持的文化觉悟,以凸显劳动者的尊严以至于对劳动神圣性的崇敬。

劳动文化是人类劳动生命意义的海洋,具有普遍的育人意义。劳动文化内蕴劳动的生命意义。从个体方面来说,劳动文化的普遍建构,使得个体能够徜徉在劳动文化世界中,得到了劳动意义的沐浴和浸润,认同劳动的社会价值和生命意义,自觉走进劳动的各个场域,进而能够真切体验到劳动给生命带来的充实感、崇高感以至于幸福感。从社会方面来说,劳动文化的普遍展开,使得劳动者对自身的劳动者身份存在高度的社会认同,劳动者在人格上得到平等尊重,劳动情感得到共融,劳动价值得到共享。正是劳动文化所具有的普遍育人意义,劳动教育促进劳动文化发展,就具有了更为广泛的社会意义以至于人类意义。通过劳动教育,把个体的劳动生命意义扩展到普遍的社会群体中,得到群体性的认同并成为共同遵循的观念及行为方式,这就是劳动教育对劳动文化形成的促进。劳动教育促进劳动文化发展,不仅仅是社会性的,更为根本的是对劳动的生命意义的普遍肯定与培育。劳动文化的内核是对每个劳动者的尊重与认同,进而形成崇尚劳动、自觉劳动、崇敬生命的普遍文化。

劳动教育培育劳动文化,就是对劳动的社会价值与生命意义的普遍认同,从根本上说,是对每个劳动者或劳动生命的肯定,是对每个可能的劳动者成为现实的劳动者的劳动品格与生命精神的培育。劳动体现的是人的本质—创造人生、创造世界的创造性本质。创造性是普遍的人的生命意义,所以,劳动教育以劳动的生命意义的普遍培育进而培育普遍的劳动文化。普遍的劳动文化精神就是全社会对劳动的尊重、热爱与崇尚,对劳动创造的生命意义珍重与崇敬。劳动文化本身就是一种积极健康的文化,使普遍的劳动者能够获得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实现的机会,为普遍的劳动者带来幸福。由此,劳动教育获得了普遍的文化意义。

劳动教育促进劳动文化发展,一方面要弘扬、继承传统优秀劳动文化,另一方面要适应新时代劳动发展要求而创新与发扬光大劳动文化。

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明史形成并积淀了崇尚劳动的文化精神。热爱劳动、崇尚劳动是中华民族坚守的传统美德。勤劳俭朴、自强不息、吃苦耐劳等劳动品格与生命品格成为中华民族的性格符号。中国传统劳动文化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生命精神的集中体现。中华民族的劳动品格不断衍生民族生存发展的内生力量,不断壮大民族的生命力。新时代谋求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需要更为强大的劳动文化的生命力量,“让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蔚然成风”。[19]

在劳动文化创新发展方面,新时代劳动教育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要适应当代人类文明的生态转向与生态文明建设对生态劳动的总体要求,培育和创造生态文化。生态文明建设的基础在于生态劳动,这就为劳动提出了生态伦理的意义诉求。生态伦理意义是对“人—自然—社会”完整的生命关系世界的观照。生态劳动的伦理意义为劳动教育确立了生态化的生命意义基础。今天,我们倡扬劳动教育,需要以生态眼光着眼于人类文明发展的未来,把个体性的生命意义置于“人—自然—社会”的整个生命世界中,把生命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性的和谐体系看待。这就是“一荣俱荣”“美美与共”的生态文化。劳动教育中的劳动应该是生态性的,生态劳动是劳动教育的完整生命意义所在。当前,全球性的疫情危机警醒我们,无论是人与自然之间,还是人与人之间,身体、灵性、尊严不只是人才有的,不是某个部分群体所有的,而是整个生命世界共生共享的。生命世界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需要人类具有休戚与共的生命精神,确立生态文明、生态劳动的理念,呵护自然、关怀他人。教育和劳动教育需要以和谐完整的生命意义培育具有生态人格的人,创造生命世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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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15.

[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123.

[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67.

[17]李珂.嬗变与审视:劳动教育的历史逻辑与现实重构[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220.

[18]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36.

[19]习近平.习近平在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表彰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04-28.

On The Life Significance of Labor Education

Cheng Congzhu

Abstract: Labor education 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system of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education not only has abroad social function significance but also has more fundamental life significance.The life significance of labor education rooted in the life significance of the comprehensive stimulation,expansion and promotion of the freedom of life.Labor creation is the source of the construction of significance life in labor education.Life character is the concentrated embodiment of the individual construction of significance in labor education.Labor culture is the universal development of life significance in labor education.In the process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labor education should establish the concept of ecological labor and cultivate ecological culture to highlight the life significance of ecological personality cultivation in the life meaning of harmonious integration of human-nature-society.

Key words: labor;labor education;life;meaning of life;ecological labor

责任编辑:宋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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