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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确立乡村教育的根本目标

作者:西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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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西南大学

来源:微信公众号《教育基本理论学术委员会》2019年3月4日 作者:刘铁芳

摘要:对乡村教育问题的追问,应该在三个层面展开:教育权利的保障与机会的平等;乡村教育文化视野的拓展乡村少年在教育中的健康生存如何可能。乡村教育的根本目标乃是乡村少年的精神成人。这意味着怎样在被社会现代化与教育的现代化设计框架之遮蔽中显现乡村教育的独特蕴涵,在促进乡村少年与时代精神相融合的同时又保持与乡村社会的共契,就成了当下教育问题的关键。就目前而言,要使乡村教育凸显对乡村少年健康发展的关照,需要调整乡村教育对乡村少年的想象,显现乡村教育的乡村意蕴,拓展乡村教育的文化内涵,培植乡村教育的内在精神。

关键词:乡村教育;精神危机;教育公平;乡村精神;文化自信

现代化的过程,对于乡村社会而言,实际上是一个不断祛魅的过程。在以城市文明为中心的教育视野观照下,乡村教育是落后、愚昧的。乡村教育赖以依托的乡村文化基础与乡土意蕴,也在以有用性为价值标准的比照中逐步消解。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们对乡村教育的解读与关切就不可避免地把乡村教育他者化,乡村教育沦为纯然被改造、被拯救的对象,乡村教育的内在问题实际上就在我们表面的、不乏优越性的关切中被忽视、湮没、遗忘。正因为如此,从何种角度切入对乡村教育的追问,如何超越单一的现代化想象,凸显乡村教育的问题谱系,对于乡村教育与乡村社会的健康发展而言,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任务,本文具体拟从以下几个方面予以关注。

一、何谓乡村教育:乡村教育问题的转向

究竟什么是乡村教育?谈论乡村教育的起点是什么?我们是立足于“乡村”来谈乡村教育,还是立足于“教育”来谈乡村教育?这表面上是同一个问题,但却是两种全然不同的视角:以乡村为中心的关注视野是,与城市教育相比,乡村教育的重点在学习保障、生均经费、升学率、失学率等方面;以教育为中心的关注视野则更进一层,那就是,乡村教育究竟何以显现为乡村的教育?如果我们对乡村教育的关注点落在“乡村”,即我们对乡村教育的关注是如何比照城市教育,使之朝向城市教育模式靠拢,那么这种关注是大而化之的,我们恰恰忽视了发生在“乡村”的“教育”究竟是什么,应该是什么。在过去的视野中,以“乡村”为中心的关注模式始终是外围的、形式的,而不是内容的、本质的。我们需要一种转向,转到一种以“教育”为中心的关注模式,才可能让我们真正接近乡村教育的本质,从整体上把握乡村教育的问题脉象。

要弄清上述问题,我们首先要追问,什么是教育?从根本而言,教育就是促进人的精神成人,就是如何把未成年人培育成全面自由健康发展的成熟个体,就是如何发育年轻一代的健康和谐的人格人品。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再追问,什么是乡村教育呢?那就是,如何积极有效地促进乡村少年的精神成人,促进他们置身乡村社会之中,活泼、健康、全面、自由地发展、启迪、发育他们的健全人格,为他们的一生奠定良好的身心基础。乡村少年的健康发展就是乡村教育的根本目标,如何有效地促进每个乡村少年的全面健康发展才是乡村教育的核心与根本问题。只有当我们深入触及到乡村教育的展开与乡村少年的健全发展如何可能的时候,我们才可能真正避免俯视的姿态,才能全面把握乡村教育何以展开的细微脉络,发掘乡村教育的内在精神资质。

二、乡村教育问题的三个层面

乡村教育之所以作为乡村教育,并不仅仅因为其是作为教育的物理空间,更重要的是乡村作为乡村少年发展的精神场域。乡村生活世界必然地作为乡村教育展开的生活基础,成为乡村少年精神与人格发展的基本背景。一旦乡村少年在学校教育中获得的经验,与其在乡村生活中的经验发生价值取向的背离与阻隔,而两者又缺少必要的沟通与融合,就很可能导致乡村少年成长中的精神危机。正是乡村学校之于乡村少年的精神与人格启蒙,以及乡村生活之于乡村少年的精神与人格的整体孕育,才可能培育出人格健全的,而不是精神与人格扭曲的乡村少年。

这样,我们今天对于乡村教育的关注就需要转换视角,变高高在上的俯视的姿态,为实实在在地去贴近乡村教育,从“文化——生活”的视角去理解究竟乡村教育何以发生。由此,我们对乡村教育的关注就至少包括三个层面:首先,教育的形式层面,也是最基本的权利层面,即怎样保障教育机会的均等与基本的教育公平,在乡村教育的条件、就学保障等方面予以充分地考虑;其次,作为教育内容的乡村教育与乡村文化的融合层面,即文化层面,主要涉及与乡村生活相关的知识、技能与基本乡村情感的培育,即拓宽乡村教育的乡村文化视野,增进乡村教育与乡村生活之间的有机联系,扩大学校教育内容与乡村生活经验之间的融合;最后,作为文化与精神事件的乡村教育的本体层面,属于人格精神层面,主要涉及乡村少年生存的核心情感、态度、价值观,即怎样从乡村教育发生的根本点着手,全面寻求作为教育场域的乡村世界中,乡村少年精神与人格健全发展的根本出路,促进乡村少年在学校生活与乡村生活之间的和谐。

第一个层面的问题,主要涉及教育资源的配置与教育经费的安排,以及对乡村义务教育政策的调整。第二个层面的问题主要涉及乡村教育的乡村视野的开放,这里有两个基本维度,一是怎样在现有的课程知识体系中显现乡村文化本身的价值,而不是遮蔽之;二是乡村知识怎样进入乡村教育的视野之中,加强乡村学校与乡村社会的沟通,从而拓展乡村教育的本土文化资源。第三个层面的问题主要涉及怎样使作为乡村少年基本生存场域的乡村进入乡村少年的精神建构,这里的关键问题是怎样建构乡村少年与乡村的亲近性,显现乡村在个体发展中的独特意义,引导乡村少年在学校教育启蒙的引导下,实现个人在外来知识与乡村背景的融合中的健康、活泼、全面的发展,隐含的核心问题就是对以城市化为中心的现代性价值本身的反思与对乡村生存价值理念的合理性的尊重,从而开启树立乡村少年置身乡土社会基本的生存自信。

就目前而言,第一个层面的问题广受关注,第二个层面的问题颇有涉及,第三个层面的问题则基本处于遮蔽状态。如果乡村教育不能很好地触及第三个层面的问题,则意味着我们对乡村教育的投入换来的将是低效、无效,甚至可能是负效的结果。其后果是,读书越多而又没能走出乡村的年轻人,他们在乡村社会的生存能力还比不上那些读书少的同龄人,这也是新的无用论”在不少乡村社会抬头的重要原因。[1]

三、重新甄定乡村教育的根本目标

我们对乡村教育的关注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数字性的关注,即关注作为统计数字的入学年限、比率、人均经费投入等显性问题;一种是叙事性的关注,即建立在真实乡村少年的教育情景的密切关注之上。实际上,对乡村教育的关注不能仅停留在统计数字的层面,我们必须关注作为个体的乡村少年,他们在乡村社会与乡村教育中的真实的生存状态,关注实实在在的乡村教育生活质量。

乡村教育的目标,实际上涵括两个层面,一是给予乡村少年以同等的国民教育待遇,即立足国民教育的基本目标,遵循国家教育方针,追求德、智、体等方面的全面发展,提升国民素质;一是作为乡村少年的发展需要,培养基本的乡村情感与价值观,培育乡村生活的基本文化自信,并保持开放的文化心态,积极接纳现代文明,又不失对自我生存乡土的关爱,从而实现个人内在生存秩序的和谐与置身乡村生活世界之中个人生命意义的安顿。不管他们今后是走出乡土,还是立足乡土,培养乡村少年的积极健康的生存姿态都是或者说应是乡村教育的核心目标。

长期以来,我们对乡村教育目标的关注,大都停留在第一个层面,也就是基本国民教育的保障,实际上后一层目标才是乡村教育的根本目标。这个问题在今天已经十分突出,厌学逃学、精神贫乏、心灵荒疏、情感窄狭,乡村少年生存品质的缺失正在大面积蔓延。乡村教育必须全面提高自身的质量,以全面呵护乡村少年的生命质地。我们之所以要提出农村教育为“乡村的教育”的问题,正在于我们不仅要给予乡村少年同等的国民教育机会,更要关注如何授予他们积极健康、全面发展的教育内容,以促进他们的精神发育与人格生成。很显然,如果只有第一层目标,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乡村教育就只是在给乡村少年指明未来发展的单一路径。在目前的乡村教育体系中,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给那些能够在正规教育体系上走得更远的少年提供未来生活的准备,而没有充分关注他们的当下生命的境遇,更难以实现对那些不可能通过升学路径而获得更大发展的乡村少年以健全生活的引导。

如果乡村教育以乡村少年的全面发展为中心,那么我们实际上就有必要反思乡村教育的基本目标,即乡村教育究竟指向怎样的少年形象?我们当下的乡村教育到底有没有独到的乡村少年想象,并以此来引导乡村少年的健康生者就是把抽象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想象充当了乡村少年的想象,我们基本上忽视了乡村少年置身乡土所必然面对的与乡土社会、乡村文化、乡村生存境遇之间的各种关涉,以及由此而发生的乡村少年生存自信的建构,这使得我们在教育中所呈现出来的理想乡村少年形象是单一的、贫乏的,根本不足以成为乡村少年生存姿态的积极引导与促进者,甚至我们对于以智育为中心的乡村少年发展的想象,可能是大多数乡村少年生存自信消解的源泉。

四、乡村教育蕴含的显现

当下关于乡村少年的发展重要问题就是,如何在置身现代化的大背景下,立足乡土,培育乡村少年对乡村社会良好的情感依恋与乡村生活的基本自信;又不拘泥乡土,有开阔的胸襟,能积极迎接外来文明的冲击,从而给他们的生存敞开一种开阔而健康的空间。这种乡土之爱不是外加的,而必须是内在的,是乡村少年生存状态的真实显现。乡村社会与乡村少年的各种亲切而温暖的联系构成了乡村少年生命深处的真实内涵。惟其如此,置身乡土,他们才可能找到生存的自信与生命的意义感。乡村是乡村少年生存的基本场域,是他们生命意义的根本性源泉,怎样在现实的乡村场域之中给予乡村少年以全面、自由发展的引导,促进乡村少年的精神成人,乃是乡村教育的根本性问题。这意味着怎样在被社会现代化与教育的现代化设计框架之遮蔽中显现乡村教育的独特蕴涵,在促进乡村少年与时代精神相融合的同时又保持与乡村社会的共契,就成了当下乡村教育问题的关键。

乡村作为乡村少年生命展开的空间,其精神成人的事件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显然,这一事件的发生不可能脱离乡村社会的背景,乡村必然作为乡村教育的基本背景而置于乡村教育的真实情景之中。这里出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乡村作为教育发生的场景,何以在乡村教育中显现出来?

日本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乡村建设过程中,就有很多人包括年轻人坚定地保卫土地之于个人生命的意义。他们提出把土地的“地”跟“土”分开的概念,他们说:“‘地’是一块一块的,你可以把它切割,然后你把它一块一块地卖了,但是这个‘土’是我们的祖先在这里用汗水浇灌着的,它是我们对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历史的记忆,这些记忆就存在于‘土’中,这个‘土’之所以这么肥沃,因为我们的祖先一直以来就在这里生活,这个不能卖出去”。[2]对他们来说,土地不是一个可以拿来买卖的财产,而是他们整个精神所在,正是这种精神支撑了他们的抗争。这提示我们,乡村土地不仅是作为使用价值存在,土地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这里实际上就是一个怎样显现乡村自身价值的问题。那种功用化的思维方式和生存姿态,把乡村人同乡村本身隔离开来,乡村自身就会在功用化的考量中失去本真的意义。安土重迁,尊重家园,尊重泥土,这些传统价值都在单一现代化的追求之中黯然失色。功用化的教育思维截断了乡村少年与乡土之间亲熟的联系。对大地、对自然、对乡土美好的情感,在我们今天的乡村教育设计中,基本上都缺席了。尽管我们可能会在思想品格课程设计中考虑这方面要求,但在乡土价值整体缺席的背景中,思想品德课中的外在的强调根本无济于事。

乡村少年置身乡村自然环境之中,人与自然的亲近关系乃是乡村少年精神成人的重要内容,正是在与乡村自然的亲熟关系中启迪、孕育乡村少年的基本生命姿态,乡村少年与自然的亲熟理当成为乡村教育的重要意蕴。乡村自然以及建立在自然、朴实的生存姿态上的乡村文化,其中所蕴涵的不仅仅是落后与愚昧,其中同样有着在哲学、伦理、价值层面足以悉心呵护乡村少年生存的丰富内容。几千年沉淀下来的乡村生存经验,蕴涵在乡村传统、习俗、民歌、民谣、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乡村道德,以至村民社会的整体生存姿态之中。随着社会秩序的变革与外来文化的冲击,传统村民的生存智慧在年轻一代功利与效用的尺度面前土崩瓦解,弃如敝屐。几千年的乡村文明孕育的文化价值与生存理念在单一现代化追求的历程之中,转瞬之间就被视如芥末,这显然是有问题的。发展乡村教育,我们必定要抛弃功用化的思维模式。

五、拓宽乡村教育的文化基础

“构成乡村文化整体的,一是乡村独特的自然生态景观;一是建立在这种生态之上的村民们自然的劳作与生存方式;一是相对稳定的乡村生活之间的不断孕育、传递的民间故事、文化与情感的交流融合。正是在这种有着某种天人合一旨趣的文化生态之中,乡村表现出自然、淳朴而独到的文化品格。乡村少年身心沉浸其中,尽管生活条件艰苦,但却能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感受自然的美好,在参与村民自然劳作、与长者的故事交流以及多样的乡村民俗文化中感受乡村温暖的情怀,在田间地头乡村知识人的文化传播中获得心智的启蒙。”[3]由于乡村独到的文化,寄予乡村少年生命以真实的乡村蕴涵,所以乡村教育一个重要的内涵正是显现乡村文化内涵,传承乡村文明,增进乡村少年对乡村社会数千年来生存理念的理解,从而有效地拓展他们当下生存的意蕴,在乡村社会独有的生态秩序、心态秩序与文化价值秩序之中为他们生命的安顿提供坚实的根基。

目前乡村文化秩序遭遇的危机是多重的,第一,是自然生态秩序的破坏,滥捕滥杀、有毒农药的大量使用、过度开发等乃是直接导致农村生态秩序破坏的关键因素;第二,是乡村文化秩序的瓦解,年长者边缘化、年轻人外出打工,乡村文化虚化;第三,是乡村公共生活的危机,赌博、黑恶势力的渗透,乡村公共生活濒临缺席;第四,是乡村心态秩序的危机,传统乡村伦理秩序难以为继,新的伦理秩序有待生成,利益关系成为乡村生活的基本纽带。过去的乡村尽管贫穷,但村民生活的集体性征依然在一定程度上敞开了乡村生活的开阔空间;尽管缺乏现代公共意识,但以乡村情感维系的乡村公共生活依然足以保留乡村文化的特质,并给置身其中的乡村少年提供较全面的精神滋养。随着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农村文化的虚化随之而来。乡村社会的公共生活完全流于庸俗化的、没有传统乡村文化内涵的生活形式中,乡村公共空间急剧萎缩。缺少文化内涵的乡村公共生活对乡村少年的健康成长,害远大于利,甚至百弊无一利。

关注乡村文化,实际上是关注乡村少年精神成人的生活基础。这还不仅仅是本土知识的问题,而是教育与个人成长根基之间断裂的问题。其遭遇的问题同样是双重的,一方面是现实中存在的乡村文化秩序瓦解的问题,另一方面则是乡村本身应有的文化内涵在乡村教育中的遮蔽。教育设计的城市化取向从整体上构成了对乡村教育之乡村视角的遮蔽,乡村文化的特质在乡村教育中无从显现。乡村教育对城市取向教育在应接不暇中的被动适应,乡村教育本身对乡村文化精神的远离,以及乡村教师能力与素质的缺失,乡村教育对乡村少年精神引导的不足,直接导致乡村文化在当代乡村教育中的缺席。加上乡村文化本身的土崩瓦解,直接导致乡村少年成长中日常生活精神滋养的缺失,也导致乡村少年在教育中意义的迷失。同时,单一的以知识传输为中心的外来教育文化不足以给乡村少年提供整体的生命滋养,他们从中很难真正找到生命的意义,相反倒是让很大一部分乡村少年在乡村教育中找不到教育带来的成功感和生存的自信,而失去对教育、对乡村生活应有的亲近之情怀,大面积的厌学情绪由此而生。他们在乡村想象的缺失中长大后,缺少健康的乡村情感,不足以去培植新鲜、健康的新乡村文化秩序,又反过来导致乡村社会的恶性循环。

乡村教育怎样培育出乡村少年生命存在的意义,这可以说是当前乡村教育改革中被忽视的一个根本性问题。乡村教育应该活化乡村少年的乡村想象,增进个人对乡村社会的认同,提升乡村少年置身乡村社会中对乡村文化应有的自信。这不仅仅让今后那些无法通过教育走出乡村的孩子以生存的自信,同样是为了给那些今后能通过教育走出乡村社会、进入城市生活世界中的孩子存在的自信,让他们更坦然地融入未来遭遇的强势文化生活秩序之中。

目前的乡土教材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实际上进一步强化了乡村文化的弱势存在,以及贬抑了对乡村少年进入乡村社会的生存自信。正因为如此,乡村文化价值的显现不仅仅是乡土教材的问题,而是整个乡村教育课程建设的问题,即在整体乡村教育教材中应该体现对乡村社会与乡村文化价值的充分关注与尊重。不仅如此,文化的自信建立在自我认同与他者认同的集体想象之中。乡村少年文化自信的引导还有赖于整个社会的乡村想象的建构,我们还需要在整个课程设计中扩大对乡村社会的文化想象,提升对乡村社会与乡村文化的整体认知的态度与水平。当整个社会把乡村社会的既有一切都想象成落后的状况,乡村少年就无法从他们周遭的生活世界中扎下根来,他们就不得不处于一种无根的生命状态之中。

六、乡村教育的精神培植

我们谈论乡村教育,既不能把乡村教育湮没在现代化的宏大想象之中,同样也不能以怀旧式的心态来简单地维持乡村教育的恬静想象。乡村教育必然被置于现代化的视野之中,去寻求自身长远、健康的出路。乡村教育自身是很难解决乡村教育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乡村教育的发展必须被置于整个乡村建设的大背景之中。“乡村建设,就是将乡村建设得适宜于农民居住,让乡村在中国现代化建设中充当稳定与发展的力量。乡村建设,就是要将乡村建设得山川秀美、风景宜人,就是要将乡村建设得祥和安宁、幸福快乐,就是要将乡村建设得经济发展、生活方便。”[4]

概而言之,乡村建设需要在四个层面展开:自然生态层面,逐步恢复乡村和谐自然生态;经济层面,提高村民作为经济主体的能力,扩大村民的福利;社会层面,促进村民自治,扩大村民社会的公共空间;文化价值层面,尊重并活化传统乡村文化价值中积极的价值质素,重建乡村社会的核心价值观,同时又逐步吸纳现代法律观念与文化意识,逐步实现乡村文化价值秩序的和谐。

应该看到,乡村建设是一项长远的系统工程,在短期内不可能很快实现。乡村建设的主体只可能是村民自身。怎样培养积极向上的新一代村民,提高他们对乡村社会的重新认识,提高他们置身乡土的生存技能、能力与自信,这实际上就是在培育乡村建设的真正的主体。我们不能以牺牲一代乡村少年的健康发展为代价,等乡村建设上去之后再去补救,相反,培育健全、活泼的乡村新人本身就应是乡村建设最重要的内容。乡村教育的健康发展有赖于整个乡村社会的和谐建设,但另一方面,乡村教育又可以在乡村建设中发挥自身的先导作用,乡村教育本身就应该成为乡村建设的风向标。在这个意义上,乡村教育不仅是乡村建设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同时乡村教育也是眼下乡村建设的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乡村教育需要培植内在的精神,这种精神的核心是对乡村少年精神成人的关切与对他们健康成长的拳拳关注,由此而展开的是乡村教育在两个基本维度上表现出来的精神气质,一是对乡村社会本身的亲近;一是乡村教育本身所展开的尽可能开阔的精神世界。这样培养出来的乡村少年,既有良好的乡村意识,又有开阔的文化视野与社会胸襟,坦然而自信地生活在外来文化与乡村文化冲突与融合的背景之中。我们一方面需要积极挖掘乡土文化中的教育资源,另一方面要在正视文化冲突的过程中培育乡村少年的文化自信与生存自信,避免他们因人格的不成熟而误入歧途,树立他们正确的成长方向与人生目标。

乡村教育内在精神的培植有两条基本路径,一是乡村教育的乡村视野的打开,从文学、地理、体育、游戏、艺术等方面全面显现乡村的文化蕴涵,拓展乡村少年置身乡村社会的精神空间以及对乡村社会的认同感;一是乡村教师的引导。乡村教师引导的具体路径有:尽可能地通过内外文化融合的活动,让乡村少年既能感受外来文化的美好,又能把现代文化体现在个人的教育生活实践之中,提高他们对现代文化知识开放的心态和积极的接纳意识,逐步开启他们的现代视野;引导他们学会观察、发现、想象乡村世界,发现并感受乡村环境与乡村生活中的美好,提高他们基本的乡村认同感;引导乡村少年珍视个人乡村生活与成长的经历,经历本身就是一种成长的资源;活化乡村少年的亲情,引导乡村少年珍爱那份朴实的乡村情感。乡村生活中确实有着丰富的文化资源,只要教师引导得当,就可以转化成为乡村少年健全人格发育的重要资源。

实际上,乡村教师才是乡村教育的根本主体,乡村教师意识的提升与素质的保障才是发展乡村教育的根本,怎样吸引优秀的、富有良好乡村情感的年轻人投身乡村教育事业之中,给予他们的乡村教育事业以充分的保障,这才是眼下发展乡村教育的最重要的途径。解决目前的乡村教师问题,需要从三个方面着手,首先是留住现有教师,让他们安心乡村教育,同时又能不断进步,适应乡村教育发展的需要。这需要我们积极改善乡村学校条件,提高乡村教师的待遇,更重要的是提升乡村教师的事业感,让他们找到作为乡村教师的独特意义与价值,找到事业感和人生的归属感。同时,加强现有乡村教师的培训也是迫切的问题,这里不仅仅是简单输入现代教育教学理念,更重要的是引导他们如何认识乡村教育的独特性与乡村教师的文化责任。另外,乡村教育还需要外来教师的支援。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建立一支稳定的高素质的乡村教师队伍的前提下,社会支教体系的建立就显得意义重大。外来的优秀教师、文化人士等,给乡村少年一个短暂的机会,让他们感受不同的世界,从而给他们幽闭的生活世界一段美好的经历,也许可以在有意无意中敞开他们心灵世界的重要的窗口,有时甚至可以改变某些乡村少年一生的命运。

中等师范之所以作为中国特色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正在于中国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农业社会。中等师范正好适应了中国乡村社会的现实需要。然而对中等师范教育一刀切的做法,无疑截断了乡村教育师资的源头活水。在充分考量乡村教育的需要的基础上适度地恢复中等师范教育,这无疑是另一条切实可行的促进乡村教育稳定、健康发展的路径。这其中又有两层重要的意义:一是给乡村教育提供有保障的良好师资;一是给部分心智较好却又无力承受高中与大学教育的乡村少年的发展提供一个就业社会。如果中师教育的引导适当,就可能培育出这部分人对乡村与对乡村教育的良好情感,让他们去充当乡村教育的源头活水,当他们把对乡村教育的良好情感带到乡村少年的生命世界之中,就可能引导乡村少年积极健康的乡村生存姿态,启迪下一代乡村少年良好的乡村情感与积极健康的价值观,逐步形成乡村教育与乡村社会的良性互动,这对于乡村教育的健康稳定的发展与整个乡村建设都会起着良好的作用。正是给那些资质尚佳而家庭条件又一般的乡村少年以发展的机会,他们就有可能带着良好的乡村情感投身乡村教育之中,从而构成当代教育体系中对乡村社会最现实的反哺,促进乡村教育与乡村社会的良性循环。

参考文献:

[1]韩少功.山里少年[Z].文汇报,2003-8-29.

[2]武藤一羊.基于日常生活的联盟[J].天涯,2006(5).

[3]刘铁芳.乡村的终结与乡村教育的文化缺失[J].书屋,2006(10).

[4]贺雪峰.如何进行乡村建设[J].甘肃理论学刊,2004(1).

责任编辑:桑尔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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