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高等教育研究》2019年第10期 作者:张楚廷 熊继承
摘 要:“什么是”与“是什么”是两个不同的问题。“教育是什么”是教育哲学回答的问题。“人是什么”大约是最困难的问题。大学之大,并非规模之大,亦非大楼之大,而是有大学问,有大学问家;在乎其包容之大。大学的特别在于不断的发展。赞美大学,就是在赞美人。
关键词:大学;人;大学之大
一、“什么是”与“是什么”
什么是树?杨树、柳树、樟树、梧桐树,都是树。树是什么?至少我自己是答不出来了。如果说树是植物、是生命,那么小草、小苗、小花也是生命、是植物。于是,仅仅说树是生命、是植物,还是没有将树的特质说明白,说透彻。
为什么说对“什么是树”这个问题的回答较为容易呢?因为我们可以从外延上去回答。然而,对于“树是什么”的问题,就必须从内涵上去回答,从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方面去回答。因此,困难十倍地增加,乃至令人瞠目结舌了。
再说“什么是数”的问题。一、二、三、四、五、十、百、千、万,都是数。这样答得怎么样是一回事,但总还是一个回答吧。可是,“数是什么”呢?即使是数学教授,若无专门的研习,也未见得能答上来,总不能说你教的就是数吧。
其实,至少从有文明史以来,人就知道数,日常生活中都离不开数。“数是什么”似乎是不言自喻的。可是,真正把“数是什么”说明白、说得十分精妙的,是德国数学家康托。他是集合论的创始人,以集合阐明了“数是什么”。他在集合A的上方加了两横,代表两次抽象,这就是数。[1]我本人能知晓其意,若要进一步解释,也还需要多说几句。他首先将各集合之具体之物抽象掉(第一次抽象),那些具体之物是粉笔、是黑板、是树……都抽去了;然后,将彼此元素能建立一一对应关系的,归入一类(第二次抽象),并赋予一个符号,这就是数。几千年文明史以来的数,它究竟是什么,直至19世纪后期我们才真正弄明白。
教育跟人类历史一样悠久、一样古老,有三百多万年了。可是,教育是什么?对此作出系统回答的是德国哲学家罗森克兰茨的《教育体系论》,当美国教育家布莱克特将它翻译成英文时,书名也改为“教育哲学”了。这是世界上第一本系统的教育哲学著作,自然也是第一部系统回答“教育是什么”的学术著作。
1916年,杜威的名著《民主主义与教育》出版了,这也是教育哲学著作,该书的副标题“教育哲学概论”即指明了这一点。
1921年,我国教育家范寿康出版了中国第一本教育哲学著作《教育哲学大纲》。至今,即将届满百年。这也是在中国教育史上写下的可圈可点的一页。
教育理论回答的,大致是“什么是教育”的问题;教育哲学所回答的,则是“教育是什么”的问题。对于“什么是教育”,夸美纽斯的《大教学论》(1632年)就作了回答。可是,对于“教育是什么”,则迟至216年后才有了系统的回答。这个历史表明,从理论到哲学,这个“一步之遥”还真有些遥远,一步是跨不过去的。不仅从教育学到教育哲学是如此,其他也是如此。从自然科学到科学哲学,从语言学到语言哲学,从文化学到文化哲学,从高等教育学到高等教育哲学……莫不如此。
教育哲学出现后,仅我们国家就有了50多部相关著作。高等教育哲学出现后,世界上至今仅有5本著作,第一本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大学之理念》(1944年);第二本是美国学者布鲁贝克的《高等教育哲学》(1978年)。第三、四、五本都是本人的。系统的课程哲学著作,世界上有两本,也都属于本人。课程理论产生于美国,系统的课程哲学在中国。
我的《教育哲学》一书由教育科学出版社于2006年出版。此前已出版了课程哲学和高等教育哲学相关著作,先写别人未写的和少有人写的,后写许多人已写了的,并想求得一个后来居上。我首先将公理方法引入了教育学。有人首先将公理方法引入伦理学,我是将其引入教育学的第一人,也算是这一领域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写“人是什么”大约是最困难的。第一本《人论》是一位英国学者蒲伯写的,此书我未读过。第二本《人论》是德国哲学家卡西尔写的。第三本《人论》是我于2015年出版的。张文祥认为我的教育学公理也是人学公理,似乎可以说得过去。不过,我写《人论》时,并没有使用公理方法。我的这本《人论》的读者好像很多,不少人就径直告诉我说他读过了,张国骥就说他读过两遍了。文兰芳博士已将其翻译成英文,即将在美国出版上市。
管理学首先出现在发达国家,这一点是容易理解的。英国学者查尔顿写出了管理哲学,但有人认为他没有达到哲学的高度。我的《管理哲学》肯定是到了哲学的高度的,唐桥博士正在翻译。我的《大学是什么》由刘颖洁博士在翻译。撇开具体的人,谁走向世界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中国的学术成果能走向世界。凭着中国人的智慧,我们也完全可以登上世界学术舞台的最高处。
这一段,我们的重点在于区分“什么是”与“是什么”。而我们的功夫必然也必须花在“是什么”上,这才是最高处。处处要问“是什么”,教育首先要问,大学首先要问。
二、大学之大
有人研究大学,有人赞美大学、歌颂大学,有人在赞美的同时,花了很大功夫去研究大学的独特性。大学诞生900年了,然而,至1852年,才有人从理论上去认识它。
什么是大学?北大是大学,清华是大学,南开、复旦是大学,武大、川大是大学,我们湖南师范大学当然也是大学。可是,大学是什么?这就是十分不同、回答起来也十分不易的问题,乃至于已成为高等教育哲学的基本问题。只有回答了这一问题的,才称得上高等教育哲学。否则,就称不上哲学,不论其书名如何。纽曼的《大学的理想》未回答这一问题,所以该书只是高等教育理论,虽是高等教育理论的开先河者,却称不上高等教育哲学。雅斯贝尔斯的《大学之理念》,跟《大学的理念》一样是论“Idea”的,论“University”的,然而,雅斯贝尔斯的书回答了“大学是什么”的问题,所以,雅斯贝尔斯的著作乃高等教育哲学,这也是开先河的,开高等教育哲学研究之先河。
我们因教而学,因学而疑,因疑而问,因问而论,因论而辩,因辩而评,因评而判,因判而析,因析而分,由分而合,合合分分,一分为二,二分为三,分至无穷,无穷又归一。因辩而争,因争而鸣,由鸣而明,明明暗暗,暗中有明,明中有暗;问无穷,学问也无穷,答也无穷;反过来说,则是学从问来,问从疑来,疑从惑来,惑从析来,析从分来,分从合来,合从三来,三从二来,二从一来,一从无来,无又从有来,循环往复,翻来覆去,永无休止。人之在,一切皆在。
大学之大,并非规模之大。规模大的,水平不一定高,规模小的,水平不见得不高。
大学之大,亦非大楼之大。还是梅贻琦说得好: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2]
大学之大,还在乎其包容之大。大学包容一切的观念、理论、哲学,而学问正无所不包。故而,大学包罗万象,大学是一部百科全书,它包容一切,从而也发展一切;包容一切,包容量势必日益增大,此乃大学之大之一。大学问,大百科全书,自然又必与一大批大人物、大学问家相伴相随,相依相偎,相得益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学容纳人类的任何文化,由此,大学岂能不大。
何以谓学问之大?文是人的魂,理是大自然的魂。大学的魂来自人之魂,来自大自然之魂。或者说,人与自然赋予大学以魂。有人说,校长是大学之魂,也有人说,教授是大学之魂。在中国、美国,可以说校长是大学之魂;在欧洲,教授即大学之魂。这是因为体制有所不同。在欧洲,教授们直接对外打交道;在中国、美国,校长代表教授们对外打交道。当然还有灵魂被扭曲、被异化的,对此,就不必再去说什么了。说起来,实在是令人感叹不已。
这样看来,大学之大确实在有大学问、大学问家。有了这种大,就是足够大了。需要有大散文家、大诗人、大小说家吗?有一些也好,没有也无妨。大学之大在文学方面,以文学评论、文艺学为大;它们评论那小说、那散文、那诗、那画达到了何种水平、有何意义。说起来,真有点居高临下,可这正是大学之大的表现。
更具体一点说,大学的学问之大表现在哪里呢?这就在哲学和数学两种最古老的学科上。它们从人的心灵中来,而今,这最古老的学科还在焕发青春,永远的青春。它们分别引领大学的文学院和理学院,并构成了大学腾飞的两翼。这两大学问不为实用而产生,如今却产生了最普遍、最深远的影响,实乃无用之大用。
古典大学以文学院为首,到了柏林大学,为首的就是哲学院了,哲学乃人之魂的魂。
没有高水平的哲学和高水平的数学,大学的高水平即可免谈。而有了高水平的哲学和数学,大学就可以说是高水平的了,其他仅辅之。哈佛大学何以为大?首先就在于它有高水平的哲学和数学;中国大学谁为大?北大为大,大就大在北大有高水平的哲学和数学。大学的校长们大都明白这一点。
华中科技大学的一位杰出校长朱九思,他就十分明白大学之道。这位杰出的校长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让自己的大学从纯工科发展成了文理俱全的大学。用我们的术语来说就是,朱九思校长是真正明白大学之大的人。我想,中国高等教育史当为朱九思先生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公正且顽强的历史不会忘记。
三、大学的特别
若干年前,我有幸应邀在华中科技大学的一次学术研究会上发表演讲。演讲的题目已记不清了。但当时我说过的一句话至今还记得:“大学是一个特别能出特别的思想的特别的地方。”简称“三特别”,当时就在会议内外风传开来了。
如今,我对自己的“三特别”又有所发展。
大学乃一群特别的人,依他们特别的兴趣,按特别的方式,过特别的生活,研究特别的问题,得出特别的结论,形成特别的思想,产生特别深远的影响,识别了特别辽阔的世界、特别的精神世界、特别的物质世界。大学自身亦必成了一个特别的殿堂,构成了人间的一道特别靓丽的景观。多少个“特别”了?十三个!
这是我自己对自己学术观点或理论的发展。还有更多对他人的言说或观点的发展,可举出许许多多的例子。说来,这又没有什么特别,学者不做发展的事,还做什么呢?不做,又何以为学者呢?
举两个小例子吧。加州理工大学(CIT)有句格言:说别人没说过的话,做别人没做过的事。这一格言与“以人云亦云为耻”、“吾爱柏拉图,吾爱亚里斯多德,吾更爱真理”等言说相近,与“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亦相近。有新意,但新意不大。
我将CIT格言发展成了以下六句:
说别人没说过的话,
做别人没做过的事,
想别人没想过的题;
说自己以前没说过的话,
做自己以前没做过的事,
想自己以前没想过的题。
一般来说,人们将人的认识分为两层: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我将其发展成了八层。
这八层是:感情、悟性、灵性、知性、理性、哲性、诗性、神性。这里,我对这八层稍作说明。
悟性较感性认识更具整体性把握。从悟性,从感性中,生出灵感、顿悟,这就又进了一步。感悟到了不一定知道了,所以知性高一层。知道了,不一定理解了,理性又高一层。理解了,不一定深刻,若想更深刻,就要对理论再论理,这就到了哲学,故而,哲性又高了一层。诗性即艺术性,所有的科学家、哲学家无不认为艺术家最富想象力,而想象力实乃创造之源。所以,诗性更高一层。至于神性,实在是指人的认识通天达地了,认识到了十分自如的顶层。在现实中,人们只是在走向神性,却永远走不到“家”,可以越来越近,但不会有零距离的。笑话说多了,可能有两三句神话;神话说多了,靠神就更近一点了。
我还写了一本书,书名即“人生格言”。其中如“人在我心间,故我在人间”;“生活上与众相同,学术上与众不同”;“物质生活上,知足常乐,精神生活上,永不知足”;“在物质富有中死去,是一种耻辱,在精神富有中死去,是一种荣光”[3-6]……原本计划写出八十条人生格言,实际写出的是四十条,也足够了。
人生格言又称座右铭。对于个人而言,一两条,两三条,就够了。但我是在做学术研究,是在一般意义上思考人生,思考人该怎样活着,该怎样活得明明白白。
对于大学来说,这一研究未必是多余的。
在我看来,让人更富有学问、更高大、更高尚是大学的重要目的,在这里,即可讲高、大、上。
对教育而言,没有什么朽木,没有什么不可雕矣;却可以有化腐朽为神奇。对大学而言,更是要不断创造神奇,创造神妙、神秘、神圣的殿堂。
回过头来看,无论大学多么神奇,都是从人的神奇那里获得的,人的神奇又是从大自然的神奇那里获得的。神奇的大自然缔造了神奇的人;神奇的人缔造了神奇的大学。人和大学一起感恩大自然,知晓我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在浩瀚的宇宙里,有一个银河系;在银河系的边缘,有一个太阳系;在太阳系的九大行星中,有一个地球;在这个神奇的地球上,有了我们人及其意识。
在经过了康德、希格斯和欧洲联合科学实验室的工作后,我们对宇宙的起源已有了一个大致上的认识。人类如此年轻(仅三百多万年历史,与宇宙存在的137亿年相比,人类还只是婴儿),对于人及其意识的起源,我们还一无所知。或许,这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大自然将所有的秘密放在了人身上,让人成了永远的谜。我们的大学也在不辞辛劳地发现人的神奇,发掘人的神奇,从而让自己也获得神奇,从人和大自然那里获得神奇。人、大学都是大自然之子。
我们赞美大学,就是在赞美人。我们在发现、享有和创造大学的神奇时,也就是在创造我们人自身的神奇。
参考文献:
[1]北京教育学院师范教研室.集合与数[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
[2]梅贻琦.中国的大学[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
[3][4][5][6]张楚廷.人生格言[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What is the Particularity of the University
ZHANUG Chu-ting XIONUG Ji-cheng
Abstract:Induction and deduction are two different methods to answer the philosophical proposition. It is the philosophy proposition of education to answer what education is. Probably it is the most difficult philosophy proposition to answer what human is. The essence of the university isn’t its large scale, or its grand building. However, it means there’s higher learning; and it cherishes freedom. Then, the particularity of the university lies in its sustamable development. To appreciate the university, is to appreciate human.
Key words:university; human; nature of the university
责任编辑:王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