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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成人之路:从身体到灵魂——兼谈柏拉图哲学教育的意蕴

作者:位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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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教育学报》2017年第6期

摘要:每个人都是差异化的独立个体, 教育的展开究其本质就是要基于每个人的自然天赋而引导他自身走向整全的发展。好的教育始于健康的身体,身体作为教育的起点也就具有了本体性的意义。良好健全的身心状态使得个体能够拥有发达的对于外部事物的感知觉能力,这也是个体敞开自我身心,向着更广范围的探究事物,习得理智知识以及获致社会性的基础性条件。同时,个体成长的终极的目的还在于以发达的身体为基础走向灵魂的美善,以此获致幸福。柏拉图提出的个体成人路径也正是基于从身体到灵魂的整全发展的教育序列,而且哲学教育在从身体的健全到灵魂的美善之间起到着升华性的作用,也即哲学教育提升了个体成人的高贵性。从身体出发,培育美善的灵魂,提升教育的品性,这对当今德性缺失的教育现状无疑是一种大有裨益的补充和提高。

关键词:个体成人;身体;灵魂;哲学教育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存在,教育的魅力就在于以每个人的独特的自然天赋为先在条件,把已有的人类文化施加于每个人的心灵世界,使得这种差异化、独特性的个体基础与多样化、丰富性的社会交往之间形成更加多元化、个性化的积极互动。由此,每个人经由教育的引导走向了各自不同的成人之路,每个人的自然禀赋也最终转化为独具特色的对于社会的适应以及超越的素质和能力。概言之,每个人的成长成人都是教育在他自己身上的具体体现。这也是教育中文化传承的单一维度与多样化的个体人在现实的社会实践中交融、交往和彼此协调的结果。显然,独具个性化的个人自然天赋在现实生活中的表现就是每个人自我的身心状态。而且,身体作为每个人的先在性的条件,对于个体后来的成长之路也是一种基础性的制约和内在的推动力量,身体包容了每个人理智思维发展的全部初始性素质。同时,基于身体,培育发达的个体感知觉能力,个体不断走向与他人和社会的交往过程中,不断磨砺自己,获致社会化的个体,最终每个人都在自己开放性的内在世界中找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即,经由个体健全的理智因素来通达灵魂的美善,实现个体生活的幸福。柏拉图提出的教育序列是从身体到灵魂的自然顺序,教育就是要顺应这个规律。而且他所提出的哲学教育,也即培养德性的教育,恰恰是从身体到灵魂的升华性阶段的教育,这也是提升教育品性,培养爱欲智慧、德行兼备和灵魂高贵之个体人的关键所在。

一、身体作为个体成人的教育起点

现在的教育是知识的教育,是以知识获得的数量多少以及效率快慢为基本的判断依据,分数成为了判定一个人在教育生活中的成长唯一的或者说最重要的标准。于是,人成为了知识储备的容器,教育压制也就在所难免。但是,每个人作为一个自然生命体的存在,不仅具有精神之维,即获得知识的向度和使命,也具有身体之维,即培育健康发达的身体感知觉能力和身心状态。所以,如果一味地注重以教育来获致知识,无疑教育的身体之维就会被压缩,身体的教育也就成为了教育活动中的盲区和弱项。反观我们的教育现实,作为身体教育之一的体育往往被简化为了获得基本的体育知识和技能的教育,当体育成为了一种知识化的教育,它之于人类的本源性意义也就丧失了;作为提升身体感知能力的音乐教育,也常常被忽视,在音乐中培养美的感知能力也被逐出了课堂。也就是说,从身体本身出发,培养身体对于周遭世界的感受能力的教育被弱化为了简单的知识获得性的教育。

身体作为教育的起点或者说身体教育的削弱,除了受到以知识性获取为目标的教育模式影响以外,也是由于人们对身体在教育中的认识偏差所造成的。“所谓身体,就是个人肉身以及包容在肉身之中的个体初始性的心理机制与心灵状态。这里的身体显然不仅包括人的肉身存在本身,同时包括包容在肉身之中的个体基本心理活动。”[1]很明显,身体不仅包括物理的自然肉身,也包括与之相关的心理机制,即身体是身与心在物理肉身中的结合与包容的共同体现。但是,在以往的理解中,身体往往被简化地认为只是人的自然身体,这显然是缩小了身体的范围以及它的基础性功用。所以,重视身体的教育往往被认为是培育“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无知之人,由此被人们所诟病和抛弃。而要认识人的身体,显然不能仅局限于人的自然肉身,而是要从身体所包容的人的身体感知觉能力以及心理机制等全面的认识身体,理解身体在教育中的基础性的地位。这也是教育回归到“认识你自己”的传统道路上的正确认识,即认识我们自己就是要从认识我们的身体开始。

“人作为完整的存在并不只是物理的肉身,而是肉身、心灵以及让肉身与心灵完美融合的生命的灵性的统一体。”[1]我们的教育活动的展开就是要在这种包容性的统一体中进行,在这个具有无限可能的基础性生命之维中开出绚烂多姿的生命之花,让人性之光闪耀。也就是说,人的身体作为人的生命承载的现实工具,是联系和包容人的心灵的基础性的出发点。每个个体或者说学生都是一个自然人的存在,他们的身上包容着自然天性所赋予他们的无限可能性。如果教育不从这种基础性的先在条件出发,而直接把所谓的知识、规则、习俗、道德乃至法律等强加于个体的身上,这无疑是舍近求远、舍本求末的违背教育规律的表现,所培养出来的无疑是缺乏根基、身体羸弱、人的自然厚度减弱的反自然性的人。就像卢梭在阐述他的自然主义教育观点的时候所认为的那样,“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就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2]我们要遵从自然的规律,要从儿童的自然本身出发来培育完整健康的人。所以,赋予人的身体在教育中的基础性和先在性的地位,无疑是凸显人的自然天性,以人的本有基础为出发点的循序渐进的自然的教育,是尊天性与崇自然于一体的活动。

人的身体是个体成人和进行教育的基础性的生命视域。不仅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提供了我们所有活动的物质性基础和前提,更是缘于身体之中所包容的人的心灵以及情感态度等人类本能的所有素质。“身体是一切教育的基础,这不仅仅是说身体的存在乃是一切教育活动得以实现的物质基础,也强调包含着心理的身体活动状态的积极展开,乃是一切教育活动的基础性状态。”[1]个体成人和教育是活生生的人的活动,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互动的过程,所以在此之中,人具有或者说获致什么样的素质将直接影响着这种交往的效果。身体作为一种先在的自然生命体,它包容和提供了每个人自我对于周遭世界进行感触和理解的所有初始性的素质,发达的感知觉能力是一个人向外看待世界,理解事物以及与人交往交流的必要基础。可以说,没有发达的身体感知觉能力,就不可能有发达的想象力以及充分的理智能力的发展,我们所有的进步和发展都是以这种最直接的身体感知力为原型和基础的。从这个角度上讲,身体之中的感知觉能力的发展以及它向周遭世界的人与物所进行的不断地开放与交融,就不仅是保持健康生命力的必要素质,也是向着理智化知识,甚至人的德性美好和至善幸福所敞开着的基础性、初始性和本源性的存在要素。我们关注人的理智发展和人的生命质量的提升,就是要从关照人的身体以及身体中所涵养的初始性素质开始。

二、个体成人的过程从身体到灵魂

人是有灵魂的动物,人具有灵魂不仅是人区别于植物和动物的关键所在,也是对个体成人质量以及人的自然品性发展的高度进行衡量的基础性维度。即,人的灵魂状态不仅是人的生命活动得以展开的基础性视域,也是人基于自身所进行创造和超越的内在支撑和力量之源。现在的教育中,人们往往惧怕提到“灵魂”二字,似乎犯了灵魂恐惧症。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现象。我们一方面重视人的精神性因素,另一方面却又不敢承认人的灵魂之于人的高贵和独特的关键作用。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使得教育中出现了很多不注重人的内在灵魂秩序的协调,不注重美好德性教育之于人的内在世界的作用,不注重对于人的独特高贵人性品质的追求等简单化、狭隘性以及泛智性的教育实践活动。于是,人的灵魂之维被赶出了人的身体,被驱逐出了课堂和学校教育,这无疑是矮化人的独特性和人性高贵的反人性的教育。帕斯卡尔说过:“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3]这正是人的独特和高贵所在,我们纵然不能左右自然加于我们身上的生命,但是就是这个最脆弱的身体,却有着宇宙中最具魅力的武器——灵魂中的思维,这也是我们必须要对生命保持敬畏的原因所在。对于人的灵魂之维的关照无疑也是保持自然之魅以及回归人的本体和人性高贵的基本视域。当我们不重视以身体为基础的教育,同时,又不注重人的灵魂的教育,造成的只有现在学校教育中混乱无序的格局,到处丛生的是人的心理疾病问题的滥觞以及对于教育的无休止的责骂与问难。所以,重拾教育中人的灵魂之维,关照人的灵魂发展状态,无疑是理清教育发展路向,为当今教育之混乱局面提供一种人性化和生命性的思考的向度。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论述个体成人道路和轨迹的时候,对教育序列进行了深刻细致的阐述。他认为,儿童从出生以后就要接受教育,一直到他7岁左右,这个阶段的教育主要是一种筛选性和考察性的教育活动,主要是进行游戏活动,这是他划分的第一个教育阶段;从7岁开始,儿童就进入到另一个学习的阶段,这个阶段的教育主要是音乐和体育教育,还有就是数字以及简单计算的教育,一直到他17岁,这是第二个教育阶段;18岁开始,有资质的青年还要进入专门的学校接受三年左右的进一步的体格和军事训练;从20岁开始,一直到30岁,是个体进行理智化学习的关键阶段,主要开展的是算术、几何、天文等知识科目的教育;从30岁开始,再进行五年左右的辩证法的学习,个体成人的教育才算基本完成。接着,他就进入到社会中,开展服务于社会的工作,以发挥自己的社会责任,并在社会生活中不断继续提升自我的德性和进行对于美善真理的进一步找寻的自我哲学教育。[4]我们可以看出的是,柏拉图的教育序列是一个漫长的个体成人的道路,它是以身体的教育为开端的,而且这种身体的教育占据了大部分的教育时间,理智化的知识教育却被推得很迟,哲学教育也成为最终的延续性的教育活动以致人的自然生命的终结,是人的生命教育的最终归宿与依归。

洛克所言的绅士教育,也十分的注重儿童身体的教育,他认为“健康之精神寓于健康之身体”[5],以及“我们要能工作,要幸福,必须有健康;要能忍耐劳苦,要能出人头地,亦必须先有强健的体魄”[5]。而且他认为人的理智学习的获得主要靠的是感觉的观念与反思的观念的联合,这种感觉的观念就是来源于人的身体感官,而反思的观念则是人的身体中所包容的心灵观察的能力。可以说,洛克的教育也是基于身体,重视身体作用的教育。深谙柏拉图教育理念的卢梭无疑对柏拉图所阐述的个体教育成人有着深刻的理解和认同。在他的自然教育中,人的自然天性被提到了很高的地位,如何保卫人的自然天性就成为了他论述教育的中心所在。所谓保护人的自然天性的教育,卢梭认为就是要尽量避免人为因素过早、过多地对于人的自然禀赋的挤压和浸染。而这恰恰是从人出生以后就要开始进行的,也即要从保护人的身体开始,不让儿童的身体受到过多的来自父母和成人的束缚,这就让儿童有了充分的基于身体的活动展开的最初始性的原型和基础。所以,卢梭反对对儿童进行襁褓式的包裹,认为这不仅不利于儿童的身体健康,而且对于儿童充分的身体舒展和基于此的向外进行感知世界的能力都是十分有害的。卢梭的教育也是从儿童的身体开始的,是对于儿童身体进行的充分的保护性的消极的教育。所以,他大呼对于儿童的教育要“让时间白白地过去”[2],要延缓人为教育的干预对于身体的过早侵害。

从身体出发的教育首先就是要保护儿童的身体,就是卢梭所言的消极教育。儿童身体的健康将是儿童所有活动以及他接受教育通达智慧的基础性条件。好的身体孕育着好的个体成长成人的基础。当然,这里所言好的身体,不仅包括身体的健康,也包含了心理的健康。概言之,身心健康是身体与心灵包容在一起的一种良性状态。好的身体能够为个体的成人提供强大的体力支撑,为人们从事更繁杂和沉重的学习活动提供身体条件。同时,好的身体健康也孕育着好的情感素质,身体的健康本身就意味着人的内心情感能够在一种舒适自由而不受外在病痛或干扰的侵袭的情况下有着充分的发展。可以说,身体的健康与心理的健康是彼此联系,相互影响的。我们的教育,就是要在一个身体健康的个体基础之上,引导他们走上理智思维充分开启和发展,个体人性充分释放和显现的教育路径。这种身体上的健康,必将影响而且成全着个体心灵的健康。

从身体出发的教育,无疑就是要以个体的自然天性为基础,让它能够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在一个自由自主的教育环境下进行完全的释放身体的机能和展开身体的感知觉能力。教育是以人的自然禀赋为开端和基础的,所有的教育活动以及最终的教育结果也都要以人自身生命体的发展为依归。所以,教育与其说是一种对于儿童的塑造和培养,倒不如说是儿童基于自身的先在自然条件,经由环境与教育引导而进行的一种自我教育。发达的感知觉能力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基础性和推动性的作用。在儿童很小的时候,他们对于外部世界的认识只能通过自己直接的感知能力,而且这种感知能力通常是靠直觉来完成的,所以他们对于事物的理解往往是直接的和感性的。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否认儿童的这种认识事物的表现,而是恰恰要注意保护儿童的这种认识和理解事物的特殊方式。就如卢梭所言:“儿童是有他特有的看法、想法和感情的;如果想用我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去代替他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那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2]同时,我们作为成人,不仅要对于儿童的这种感知觉能力进行充分的尊重和保护,也要对他们进行适时恰当的引导,让其朝着理智化的方向发展。特别是对处于学校学习阶段的儿童来说,作为教育的引导者的教师,更要注意以儿童的自然天性为基础所表现出的感知力和认识事物的方式进行积极的引导,使得他们的理智学习能力不断得到提升。

当个体的学习不断深入,身体的感知觉能力所表现出来的直接的作用就会逐步减弱,而被社会化的知识和习俗的力量所取代。这时期如何学习更多的知识也就成为了个体成人的主要任务,但这并不是说否认了儿童身体之中的感知觉能力的作用,而是说这种力量渐渐地隐藏于人的内在精神世界之中。这种隐藏的力量将是个体成人全过程的贯穿着的基础力量,它不仅支撑着人的自然生命的健康持续,也是人们不断与外部世界交往和对话所持续需要的基础素质。特别是理智化学习阶段,儿童所接受的知识如果不与儿童早期所感受的世界形态相联系,这种学习就很难在儿童的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记。比如,儿童早期对于冰与水之间的转化所形成的总体印象和初始性的理解,将是儿童学习和获致蒸发、汽化以及溶解等物理知识的基础性的条件,如果两者高度契合一致,将对儿童的知识学习具有很大的推动力。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很多学生对于地球的形态不能有很好的理解,而且一直停留于儿时“天圆地方”的模糊而又深刻的印象之中。所以,儿童早期所获致的对于世界的印象和所形成的对于事物的理解方式,将是以后个体不断反观和关照的原型。也即是说,我们所获致的知识和理智的发展都是要不断地返归到最初的对于世界的经历、经验和体验当中。后期,个体进入更深层次的德性发展之教育阶段,也是在已有的身体感知觉能力充分的发展基础之上,使得人们自身的内在素质,不断地向着他人和世界敞开,使得自我身体中所蕴藏着的自然天性不断经由与周遭世界的相互交流与融合而形成更为社会化和道德化的个体之成长结果。最终,个体的心灵在一个逐步敞开、开放着的内部世界与外在环境的不断交流与反思的循环中,实现个体人格的不断上升与个体德性的不断健全,即实现了从身体到灵魂的个体成人教育过程的充分连接与通达。

三、哲学教育从身体到灵魂之转向的关键

柏拉图在谈到对人的教育之时说:“年少的时候,他们应当接受适合青少年的教育和文化。当身体正在发育成人的时候,他们应当注意身体,以便有充足的体力为以后从事理智活动提供基础和保证。随着年龄的增长,灵魂进入成熟阶段,这时候他们应当强化心灵的锻炼。而当他们的体力转衰,……如果想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幸福,……让他们从事哲学研究。”[4]也就是说,在个体的早期,必须注重的是身体的成长和教育,这是一个基础性和前提性的教育,是其他一切教育展开的开端,身体教育的正确与否将关系着一个人的成长能否达到整全之人的最终指向。而且,个体成人的最终判断依据就在于灵魂的高度以及对于生活幸福的指导力,即指向德性的教育是最终的成人性的教育。柏拉图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由身体到灵魂的教育原型,也为我们的教育活动提供了一个可供思考的教育理想图式。

(一)以哲学教育引领和超越身体的教育

从身体到灵魂的教育路径,首先是以身体的教育为起点和开端,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持和保护身体之中的自然天性。正如蒙台梭利所言:“所有的儿童在出生时是相似的,他们以一种相同的方式,按照同一规律发展。”[6]这里所说的儿童在出生时的相似指的是他们都具有在自然天赋之基础上的无限发展的可能性和巨大的潜力,也即每个儿童都可能最终沿着教育的路径,在教育规律的指引下把最初的内在素质发展成为无限多样的个体人性之花。这也说明了儿童初期生命之中本身就蕴含着哲学教育的萌芽,向着灵魂美善的种子已经在身体中栽下。我们的教育所做的就是如柏拉图所言的那样,沉思我们的生命,让个体生命的早期充满活力以及发达健全的对于周遭世界的感受能力。所以,早期的游戏、体育和音乐教育就成为了柏拉图教育中的中心环节。这些基于身体的教育活动,不仅为儿童的活动充沛的体力,培养了儿童发达的感知觉能力,而且提升了儿童的认知和审美素质的发展。

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身体中所蕴含的各种初始性素质在与外部环境的交往与融合的过程中,逐步生发出向着理智化和社会化的倾向。这时候人的身体中的感知觉能力在与周遭世界敞开中,使得它不断地成熟以至于超越原来的自我的概念,个体不断地走向更加开放和范围宽广的他人和社会领域。而且,个人也只有在走向他人与社会的过程中,才能使得自我天性更加的显在于外部世界之中,个体的自我性也只有通过外在的社会实践才能表现出来。这时候,人的理智因素在不断增长,对于社会性和理智性的思维成熟要求也在不断提高,个体在逐渐向成为一个具有理性的人的方向靠拢。也就是说,这个阶段最基本的任务就是从感性的个体教育上升到理性的个体教育,主要的教育内容则是各种专门性的知识科目的教育,即柏拉图所言的,算数、几何、天文等科目。这个时候的个体处于社会化阶段的关键期,个体也会成为一个能够适应社会发展需要的人。

但是,理智的成熟绝不意味着个体成人的完成,只能说明社会化个体或者说一个拥有一技之长能够在社会中生存的人的教育的完结。人不仅仅是停留于现象世界的社会人,作为一个独立的精神个体,他还必须超越社会加诸于自己的局限,获得灵魂上的独立、自主和自由以彰显个体的个性和人格魅力。这就需要哲学的教育,即柏拉图教育后期阶段所进行的辩证法的教育。柏拉图在“洞穴隐喻”中[4],所阐述的哲人的教育十分清晰地展示了哲学教育的全过程,它是个体基于身体的教育,培育良好的身心健康基础,经由理智的教育,习得社会化知识之后所进行的又一次的提升和超越——灵魂的转向的完成,也意味着从身体到灵魂的教育转化的重要节点的升华的完成。柏拉图所言“灵魂的转向”即是“一种使灵魂尽可能容易尽可能有效地转向的技巧。它不是要在灵魂中创造视力,而是肯定灵魂本身有视力,但认为它不能正确地把握方向,或不是在看该看的方向,因而想方设法努力促使它转向。”[7]其实质也就是从身体到灵魂教育的转化与超越,而且是使得个体具有超越于现实具象而具有高贵、独立的品性的重要教育关键时期和教育的活动。个体的成人过程能否由发达的身体和理智的思维上升和超越到灵魂的自由自觉的状态,关键看的就是哲学的教育是否适当和恰切。从洞穴内走向洞穴外,不仅是进行哲学教育的必经阶段,是磨练人的品格和独立意识的个人修炼的过程,也是个体的灵魂上升到一个自由自主,获致属人性的高度所必有的自我教育活动。个体的灵魂转向事物和世界中的美善之境,使得人的眼界不断扩大,人性的深度不断增加,人生的高度也在不断提升。由此,哲学的思辨使得自我沉思生命和不断省察自己的生活成为了可能,个体也进入到了灵魂向善向美的终极幸福追求的自我自觉的成人阶段。

(二)哲学教育的实质和路径选择

柏拉图所言的辩证法的教育,是培养哲人的教育,是引导人走向成人自觉的自我教育。个体成人最终的指向也即是获致灵魂的美善和转向对于幸福生活的不断追寻,这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所在。教育不仅要使得个体获得人类已有的文化遗留,更关键的还在于要使得个体获得属人性的独立之人格品性和心灵的美好状态。“教育绝非单纯的文化传递,教育之为教育,正在于它是一个人格心灵的‘唤醒',这是教育的核心所在。”[8]而如何唤醒包容和孕育在个体身体之中的心灵美好的种子,则无疑成为了人类教育不懈的追求和使命。哲学教育的任务和职责,恰恰就在于使得埋藏在人们身体之中的自然天性和初始性素质,经由不断的引导和自我反思,而走向对于心灵中美善之境的不懈找寻。在这个意义上讲,哲学教育是自我的教育,首先就是引导和教育自我天性的教育,是基于自我先在性的身体的教育。而后才是引导个体不断走向反思和持续思考生活和人生以致获得自由独立品格的成人自觉的教育。

个体之所以能够由身体走向灵魂的哲学自觉道路,在柏拉图看来最根本的源于人类的爱欲之内在素质的存在。而且“对于世人来说,要想过上美满日子,应该不是靠什么家世啊、名望啊、财富啊之类来打造,而应该让爱欲来完美地引导整个一生”[9]。即,爱欲也是使得个体获致幸福生活的根本所在。爱欲是人一种自然的本能和欲望,它是一种能够让人持续关注他人和他物的一种内在动力和向往力,爱欲他人也即是要转向他人,关注他人。爱欲他人首先是爱欲他人的身体,这是古典教育中最具代表性的观点,但是,柏拉图认为,爱欲一个人的身体并不是最终的归宿和目标,就像他批评那种只关心身体的爱欲时所讲的那样,“他们爱欲起来时,更多的是身体而非灵魂。再说,他们爱欲的都是没智性的,……并不关心爱欲得美不美。”[9]所以,爱欲是从身体开始的,但其首要意义是在于要爱欲和关照人的身体中所蕴含的美好的自然天性和无限发展的潜力,也只有在这个角度之上的爱欲才是值得追寻和依恋的教育情感素质;其次,爱欲不能仅停留于对于身体中的美的关注之上,也要不断的超越身体,走向灵魂上的爱欲,也即是爱欲智慧,爱欲真理,转向灵魂中的美善以及找寻乃至获致德性和幸福。最后,教育不仅要有丰富和健全的爱欲,还需要审慎的态度。正是由于这种爱欲所给予人类的无穷力量,使得人们不得不关注这种爱欲的行使和释放是否合理得当,是否关照了灵魂中真正的美善以及真实的德性和幸福。

哲学教育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把灵魂之中的美好德性引入到人的教育之中,经过不断的审察和反思使得个体倾向、认同以致获致这种美好的个人品性。柏拉图所言的美好的德性包括正义、节制、勇敢、智慧等,教育之中要特别地注意引入这几种美好的人类德性素质,引领人的灵魂朝向这些美,使得灵魂不断上升,超越于各种现实的遮蔽和蒙蔽。为此,柏拉图的教育中一直在强调德性教育的重要性,“为了德性献殷勤,再怎么都美”。[9]所以,德性也就成为了哲学教育的重要内容和引领方向。且,柏拉图所言的爱正义、爱节制、爱勇敢以及爱智慧本身就包含有爱欲哲学的意味。哲学本身是对于生命的沉思,是对于如何过上更有德性和幸福生活而做的努力,是一种超越自我局限,找寻美善的行动,它本身就包容了对于各种美好德性素质的爱欲,也只有对于这些德性素质有着深沉而又审慎的关照和爱欲,才能使得个体生命和心灵之眼找到它们的方向,以致看到和找到属于它们的幸福时空。所以,以沉思、转向和爱欲为基础的哲学教育必然就承担着超越身体和找寻生命中的美好的使命。即,要保持教育的“形上芬芳”,“让我们在平凡的日常教育生活中,孕育个人作为教育实践者的主体意识,提升个人对周遭教育生活的觉知,扩展教育实践的精神空间,从而扩大个人教育实践的自觉与自由”。[10]

“教育乃是个体将自身天然禀赋浸润于文化之中、朝向文化的行动。在这个意义上,教育乃是自然与文化之间的生命成长,文化引领、包容、激励、提升着个体自然禀赋,个体自然禀赋赋予文化以生命的力量。”[1]当然,这种生命与文化之间积极的包容与互动虽然是首先属于自我的,但同时也要靠着积极的引导力量的存在。在个体走向自我成人的教育过程中,不仅需要个体的自我主动性的发挥,也要靠着他人积极的精神引领。而能承担这种重任的,无疑就是柏拉图笔下苏格拉底式的哲人师者。这些哲人师者,不仅掌握了如何通达智慧和德性的教育路径和引导人们实现灵魂转向的方法,而且他们对于年轻人的教育有着强烈而又深沉的爱欲。他们既热爱智慧和真理,也热爱他的学生;他们承认自己的无知,保持追寻的动力,同时也积极地与他们的学生一起去交流、寻找和发现它们;他们对学生的引导是积极而又审慎的,也是关乎灵魂之中的美和善的。概言之,哲人师者是个体从身体到灵魂实现转向和超越,获致灵魂自由和健全人格的必有引导者,是个体灵魂的师者,也是引导灵魂上升的师者。同时,我们可以知道这些美好的哲人师者,本身也是经过了艰辛而又充满磨砺的哲学教育之路而达到的。在《会饮》中,柏拉图借阿尔喀比亚德之口阐述了苏格拉底这位哲人师者的成长之路[9]:他爱欲身体的磨砺和锻炼,整日赤脚,无论天气多么寒冷,始终如一,以此锻炼自己强健的体魄;他爱欲沉思,能够整日不动地思考问题,从烈日当头,一直到繁星高照的夜晚,再到太阳初升的第二天黎明,以此培养自己对于问题的理智思考能力和坚定的毅力,提升自己的智慧之德;他爱欲勇敢,在打仗的时候,他炯炯有神,眼里充满了坚定和杀气,让敌人闻风丧胆,他也能够在撤退中深入敌营,救出负伤的战友,以磨练自己的男子气概和正义勇敢的德性……由此,哲人师者才能真正称其为具有哲人品性的师者。

从身体到灵魂的个体不断超越的成人之路,需要培育发达而有健全的生命个体,更需要哲学教育的不断涵养与提升,让人们身体中直觉的感知能力转化为理智的思维能力。这就要求我们的教育不能仅仅只是知识性的教育,要从知识走向美德的教育,培养个体丰富的美好德性,涵养个体的灵魂之维和培育独立自主自由的人格。走向美德之路也必须经由哲学教育的滋养,让哲人师者积极地引领个体实现灵魂的转向和获致美好的德性,使得这种德性的教育更多地关注到生命和生活中积极而又持续的沉思,以致个体的德性生活不断地朝向灵魂中的美善。从身体到灵魂的个体成人之路,是提升人的灵魂高度,培养人生厚度以及增加人格魅力和获致属人性的高贵而又美好的教育之路,是幸福和获致幸福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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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董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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