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流动与新疆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能力的提升
作者:李志忠 任晔来源:《语言文字应用》2021年第3期

摘要: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民族团结的重要纽带,学习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需要。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是典型的民族聚居区,在新疆进行的语言调查数据表明,少数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和水平与人口流动经历密切相关:有流动经历的人群,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及水平明显高于无流动经历人群,其语言学习目的更明确、语言学习途径更多样,语言态度更积极。人口流动带来的生活、工作环境的改变是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的内在驱动力,人口流动带来的观念转变则是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的深层思想基础。

关键词:人口流动;新疆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能力;提升

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快速发展,经济产业结构加速调整,流动人口大量增加,且大多属自发流动。我国正经历着历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人口流动迁移。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全国流动人口为37581.7万人,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增长69.73%;新疆流动人口为805.1万人,其中跨省流入人口为339万人,省内流动人口为466万人,与2010年相比流动人口增长101.78%。一般来看,人口流动有一定的经济定向,从农村流向城市,从贫困地区流向发达地区是规律。少数民族成为人口流动大潮的一部分,离开相对边远闭塞的居住地到城市务工经商,长期定居,在改善个体经济收入的同时,也促进民族关系进一步亲近、交融。相对国内其他地域的少数民族,新疆少数民族由于地理位置、文化传统、生活习惯和语言适用范围等原因,整体流动性并不强;但近年随着新疆城镇化的拉动,大量富余劳动力需要转移,流动成为少数民族增加收益的主要途径[1]。一方面,在援疆项目支持下相当数量厂矿企业在新疆建立,提供大量劳动岗位,促进了少数民族疆内流动;另一方面,经济相对发达地区的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也为新疆少数民族提供了一些就业机会。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我国经济社会持续发展,为人口的迁移流动创造了条件,人口流动趋势更明显,流动人口规模进一步扩大。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城镇化进程的加速,民族交往壁垒被打破,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不断增进,营造和谐健康的社会语言环境非常重要。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民族团结的重要纽带。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语言相通是人与人相通的重要环节,语言不通就难以沟通,不沟通就难以达成理解,就难以形成认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普及能促进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人力资源合理有序配置,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实现各民族共同繁荣进步。“提升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及水平和质量,营造良好的语言环境,有利于促进资源要素顺畅流动……更好地融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2]。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对于新疆来说,更是促进各民族繁荣发展、实现新疆长治久安的治本之举。长期以来,新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在全国处于较低水平。20世纪末开展的“中国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结果显示,新疆塔吉克族、柯尔克孜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能用普通话交谈的比例分别为6.6%、12.21%、19.88%、42.37%,分别排在全国56个民族的倒数第1、第2、第5和第7[3]。之所以形成这个局面,除了历史原因外,其中的重要客观原因是相对封闭的语言环境。新疆的民族分布结构总体呈现“大聚居、小杂居”或“大杂居、小聚居”的特点,语言使用也形成了与之相应的“汉语单语区”“民语单语区”“民汉双语或多语区”等复杂的语言社情[4]。在少数民族聚居区,特别是南疆地区,民语单语区的局面长期存在,这与新疆的人口分布特点密切相关,整个南疆地区少数民族人口占比85.18%,呈典型的少数民族聚居格局,其中喀什地区、和田地区、阿克苏地区的维吾尔族人口分别占到本地区总人口的92.56%、96.96%、80.08%。特别是南疆农村,整村全部是单一民族的情况居多。

语言接触是引发新的语言需求的重要前提,语言接触时间的增加会使社团中的双语人数变多[5]。人口的迁徙与流动必定带来语言接触,语言的频繁接触则会逐步改变语言环境。国内已有研究证实人口流动会带来社会语言使用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6][7]。因此,研究少数民族因人口迁移流动所带来的语言环境对语言需求、语言学习以及语言使用情况的变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调研概况

2015~2020年,本课题组大面积调研了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柯尔克孜族、锡伯族、塔吉克族等6个新疆人口较多的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使用现状。维吾尔族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口最多的民族,在南疆以聚居为主,在北疆以杂居为主,南北疆在居住格局和语言生态上都存在明显差异。为保证调研的客观性、科学性,本课题将维吾尔族分为南北疆两部分,分别调查和统计。本文在数次调研的数据基础上,重点讨论人口流动因素与新疆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能力提升之间的关系。

调查对象为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柯尔克孜族、锡伯族、塔吉克族共6个母语为非汉语的少数民族。6个民族的总人口数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汉、回、满族以外人口的5%(乌孜别克族、塔塔尔族、达斡尔族、俄罗斯族人口之和不足0.5%),且这些民族在自治区内均有聚居地;调查对象的年龄设定在15~65岁之间。本研究的设计从民族种类和年龄结构两方面最大程度覆盖了可能流动的人群。调研的抽样遵循“人口倾斜”和“一市两县”的原则。“人口倾斜”是在等比抽样的基础上,当各民族人口数量差距较大时,由多到少进行适度的“样本倾斜”调整,使抽样比例呈“人口越多的民族抽样比例相对越小,人口越少的民族抽样比例相对越高”的分布规律,对样本在民族、地区、城乡上的分布差异进行调整。“一市两县”原则的具体做法是,根据抽样点的人口规模、分布情况和抽样点的城乡地理分布状况确定最终抽样点,保证其具有典型性,同时尽量保证抽样点呈“三角”分布,避免同质性。

本研究的问卷调查范围涵盖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13个地州市。入户调查及专项调查的抽样分布具体为:喀什地区的维吾尔族、塔吉克族,和田地区、吐鲁番市的维吾尔族,克州的柯尔克孜族和维吾尔族,伊犁州(含伊犁州直、塔城、阿勒泰)的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和锡伯族,博州及巴州的蒙古族、维吾尔族,哈密市、乌鲁木齐市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最终获取有效样本量5718份。调查对象中有流动经历(主要指曾跨地州市居住两年及两年以上)的样本量1524个;一直生活在本地区,从未(或仅偶尔)外出的样本量4184个。其中10个样本对“是否有过流动”无法做出回答,从有效样本量中扣除,得到统计样本总量为5708个。抽样显示,有流动经历的人不足三成,基本符合新疆人口流动一般规律。全疆各民族样本抽取结果见表1。

表1 样本抽样结果(N=5708)

调查数据分析

(一)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能力的关系

1.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水平

本调查参照“中国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所使用的衡量评价标准,将国家通用语言水平分为“能流利准确地使用”“能熟练使用但有些音不准”“能熟练使用但口音较重”“基本能交谈但不太熟练”“能听懂但不太会说”“能听懂一些但不会说”“听不懂也不会说”7个等级。我们将符合前四项指标的,视为“具有”使用国家通用语言能力,符合前三项的视为国家通用语言水平“熟练”,符合后三项的则视为“不具有”国家通用语言能力。被调查者国家通用语言水平的数据主要由“您的国家通用语言水平怎么样”(自我评价)和“调查员对主调查对象国家通用语言水平的评价”(他评)获取。调查发现,他评中具有使用国家通用语言能力的比例比自评中略低;谨慎起见,本文以他评数据为准。根据调研数据,我们对人口流动情况与国家通用语言他评水平进行交叉分析,使用SPSS19.0进行卡方独立性检验。具体结果见表2。

表2 人口流动与全疆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水平(N=5708)

表2表明,有流动经历的在“能流利准确地使用”“能熟练使用但有些音不准”“能熟练使用但口音较重”三个等级的占比明显高于没有流动经历的;而在“能听懂一些但不会说”和“听不懂也不会说”两个等级的占比明显低于没有流动经历的。将前四等级(会说)和前三级(熟练)的数据进行整合,有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为79.2%,其中达到国家通用语言熟练水平的占66.0%;没有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为48.4%,其中国家通用语言熟练水平的占33.6%。通过卡方独立性检验结果(表3)显示,不同流动经历中国家通用语言水平具有明显的差异性,整体表现为,有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和国家通用语言水平高于没有流动经历的。

表3 卡方检验

*a.0单元格(.0%)的期望计数少于5。最小期望计数为156.19。

2.不同民族的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

不同民族因地理位置、语言环境以及历史原因,同样有流动经历,其语言能力会表现出一定差异。为进一步深入分析,本研究把“民族”作为一个变量,具体结果见表4。

表4 人口流动与6个民族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N=5708)

卡方独立性检验结果显示,锡伯族流动经历与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的卡方值1.76,显著值0.185(大于0.05),是否流动没有差异。其他5个民族中,流动经历与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卡方检验的显著值均小于0.05,人口流动因素对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均具有影响,但其中的差异性不同。结合入户调查等材料,进行了深入思考。

(1)锡伯族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之所以与“是否有流动经历”之间无显著相关性,其主要原因是抽样调查点的锡伯族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整体接近百分之百。因此,“是否有流动经历”对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几乎没有影响。(2)在其他5个民族中,通过数据均可发现,流动经历对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产生的影响,在南疆的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几个群体中体现更明显。没有流动过的南疆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会说国家通用语言的比例分别只有24.8%、29.1%、33.9%,但是流动过的人口这一比例分别为59.7%、83.5%、81.3%,差异非常明显,这可以从南北疆少数民族的居住特点和语言环境作出解释。从数据可以看出,与南疆维吾尔族数据对比,北疆维吾尔族有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为76.9%,无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为65.9%,流动与否的组间差异最小。维吾尔族在南疆是聚居状态,在北疆杂居更为普遍。据2019年《新疆统计年鉴》显示,北疆维吾尔族人口190.07万,占北疆总人口的17.5%,除汉族、维吾尔族外,北疆还有哈萨克族、蒙古族等多个民族,各民族广泛交叉分布,语言环境复杂多样[8]。因此,北疆维吾尔族即使没有外地流动经历,面对多民族杂居的多语环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的机会多,人口流动对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的影响相对较小。南疆是维吾尔族聚居区,维吾尔族人口977.79万,占南疆总人口的81.7%,占南疆少数民族的95.92%,而汉族人口仅177.33万,只占南疆全部人口的14.82%,远少于维吾尔族人口。同时,南疆经济发展长期相对落后,文化交往也相对封闭。人口比例和经济文化发展的综合作用,造成了南疆基本为单语环境的事实。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长期与维吾尔族在南疆杂居,大部分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都兼用南疆地区主要的交际语言维吾尔语。但流向外地的群体就不一样了,脱离已有的语言环境,接触不同人群,现实的交流交际需求为他们学习、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提供了动力。

3.不同受教育程度的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

学校教育是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的主渠道,因此教育是影响语言能力最重要的因素。而“外出求学”为国家通用语言能力提升提供了流动与教育的双重作用力。不同学历中人口流动情况不同,接受高等教育者会包含相对更多的跨地州流动者。为观察流动者(这里指不同受教育程度者)与国家通用语言能力的关系,我们按照“是否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区分样本,对其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与流动经历做交叉分析。如表5显示,无论是否接受高等教育,有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都高于没有流动经历的。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者整体上国家通用语言能力都更好,有无流动经历对这一人群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的影响相对较小;大专学历以下样本中,有流动经历者会说国家通用语言的占57.2%,不会说的占42.8%,无流动经历者会说国家通用语言的占39.5%,不会说的占60.5%,有无流动经历对这部分人群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的影响相对更大。在与大量被调查者接触之后,我们也认识到,外出求学这一行为既包含学校教育因素对语言能力的提升作用,也包含流动因素对语言能力提升的助推作用。与在本地上学相比,从南疆到北疆,或者到内地上学带来的是更宏观的社会环境的改变,无论是语言接触还是社会接触,对于求学者都是全新的锻造。因此,在教育因素之外,流动也是语言能力提升的重要动因。

表5 人口流动与不同受教育程度样本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N=5708)

(二)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的使用情况

语言使用的场域,可以看出语言使用的基本情况。本调查将语言使用的不同交际场合分为在集市时、看病时、政府办事时、工作时四种情况。流动经历与不同场合语言使用情况的关系如表6所示。

表6 人口流动与语言使用情况(N=5708)

与无流动经历的被调查者相比,有流动经历的在社会交际的各种场合使用国家通用语言的比例都更高;选择使用对方语言的占比也更高。而使用对方语言,其中就包括使用国家通用语言。相比之下,主要使用少数民族语言的被调查者,无流动经历者明显多于有流动经历者。以单一民族为主的聚居生活环境,只需要本民族语言即可满足交流,即使会说国家通用语言也缺乏使用环境。而流动带来了交际对象和交际环境的改变,语言使用者的心理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在与使用不同语言的对象接触中,会努力使用对方能够听懂的语言,哪怕对方习惯的语言(包括国家通用语言)自己说不太好,也要努力尝试。也就是说,在流入地,个体为了适应环境,其语言选择不得不去适应不同交际对象。而在不同民族的交流交往中,国家通用语言无疑是使用场景最多、使用频率最高的语言。随着现实生活场景的语言输入、互动频率的增加,为少数民族创造了自然的学习国家通用语言的机会。

(三)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的学习情况

1.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的主要目的

学习目的是学习内动力的主要驱动。本部分讨论被调查者学习国家通用语言的目的。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目的的数据主要由“您为什么要学国家通用语言(多选)”获取。

表7 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目的(N=5708)

从表7的数据结果来看,主要集中在“单位要求”“民族间交往”“找更好的工作”3个选项,有流动经历的比没有流动经历的在这三项分别高出19.6%、17%、16.8%。在流动迁移过程中,人们离开故乡去外地,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主要目的,务工、求学、经商、陪伴等是不同的表现形式,而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是为了能更好地适应当地的工作和生活。在深入访谈中,许多被调查者表示,学会国家通用语言在找工作时具有明显优势,多数“高工资、好福利”的工作都要求能够使用国家通用语言。在一些工作岗位,国家通用语言能力甚至已经成为衡量少数民族劳动者业务能力的重要标准,例如酒店服务员、售票员等窗口行业。在新疆,机关公务员、企事业单位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等职业,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更是一项基本要求。

当然,还存在其他目的的流动,比如进城陪伴家人、退休养老、进大医院长期治疗等。一旦进入一个多民族的生活环境,就都存在一个“民族间交往”的现实需求。受人口流动大方向是由乡村到城市的规律影响,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市和各地州中心城市同样是疆内流动的主要流入地,这些地方不仅汉族人口相对集中,也汇聚了其他各民族人口。进入首府或者中心城市与包括汉族在内的各民族人口交流、交往,国家通用语言在交流中是使用频率和交际效率最高的,也是各民族共同的选择。

2.国家通用语言学习途径

这一部分主要由“您学国家通用语言主要的途径是什么”(多选)获取数据。下面分别从选择频率和选择比重两个方面进行分析。具体情况见表8:

表8 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学习途径的选择(N=5708)

问卷中列出的学习途径主要有五项,包括:学校里学习、与非本民族同伴交往、看电视听广播、受家人影响、培训班学习。在调查结果中,在没有流动经历的人中,“无法回答”的被调查者明显多;有流动经历的人选择两项、三项、四项的较多,表明他们学习国家通用语言的途径更加多样。人口流动的趋势一般是从乡村流入城镇,从单语环境流入多语环境。城镇生活与乡村生活相比,社会化程度更高,这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其他民族人群;城镇生活与乡村生活相比,现代化程度也更高,接触各种文化与娱乐传媒的意识更强,与乡村生活有明显的区别,社会交际网络也明显拓宽了。因生活范围的扩大,接触其他民族的语言文化的机会增多,接受的信息量也扩大了,人的知识储备和整体素质自然会得到提升。这种良性的拉动,必然强化少数民族对这一交际工具即国家通用语言的认同。

表9 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学习途径(N=5708)

如表9所示,在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的具体途径方面,无论有无流动经历,“学校里学习”都是被调查者最主要的学习方式。《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十三五”发展规划》要求,“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教学,确保少数民族学生基本掌握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强化学校语言文字教育。坚持把学校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行普及的主阵地和主渠道。”这一任务的提出,凸显了学校在国家通用语言普及工作中的地位。与其他方式相比,学校学习有明显的优势。学校教育依据教学计划、安排专任教师、制定学习规程,最终通过各种考试检验学习成效,这些都保证了国家通用语言教学的基本质量。同时,由于现代学校教育采用班级教学,这不但提高了教育的效率,也更容易创造强化目的语学习的语言环境,保证了语言学习的效果。

如表9的数据显示,流动人口选择“与非本民族同伴交往”和“看电视听广播”的更多。调研中,我们接触过不少典型案例。例如,霍城县三台中心路35岁的吾斯曼,曾经在乌鲁木齐市一家餐厅打工,他通过和顾客打交道慢慢学会汉语。同村66岁的玉素甫告诉我们,他的汉语是年轻时去广州做生意时学会的。再如,库车县乌恰镇36岁的尼亚孜在建筑工地上学会了汉语,他说“工地上汉族人多,技术员都是汉族,不会说干不成活儿”。策勒县策勒乡扎根艾热克村29岁的斯坎达跟着师傅到江苏卖玉,“不会说,着急,师傅骂。天天晚上看《西游记》《狮子王》什么的,跟这里的人慢慢学着说,现在就会了。”

3.国家通用语言期望值

这一部分通过对“您希望您的国家通用语言达到什么程度”的选择,获取数据。

表10人口流动与国家通用语言期望值(N=5708)

“熟练准确地使用”和“比较熟练地使用”两项属于期望值较高的选项,“一般交流就行”和“没什么要求”属于期望值较低的选项。显然,追求“熟练准确地使用”的,有流动经历人群64.1%的比例明显高过无流动经历40.8%的比例。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选择“一般交流就行”和“没什么要求”的,无流动经历的比例明显更高。这说明,少数民族在外工作、学习、经商,对自己的国家通用语言水平要求也较高,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不断增长的现实交际需要。进一步了解可知,选择“没什么要求”和“一般交流就行”的人群主要是老人、家庭妇女、农牧民,他们的生活所接触的事物有限,长期处于单一的母语环境,主要靠母语交际,对国家通用语言交际需求不大。这些人群多居住在乡村,流动性不强。即便是最终选择了向城镇的流动,也属于养老、陪伴等非创业型流动,语言学习的动力相对不足。

(四)基本结论

1.有流动经历的少数民族人群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为79.2%,国家通用语言水平熟练的占66.0%;没有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为48.4%,国家通用语言水平熟练的为33.6%。有流动经历的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和国家通用语言水平明显高于没有流动经历的。

2.人口流动因素对不同民族、不同地区少数民族群众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的影响力不同。某一民族整体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越低,受人口流动因素影响就越大,反之则越小。一个民族生活区域其民族成分越单一,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受人口流动因素的影响越大。从调查数据来看,受影响最大的是柯尔克孜族、塔吉克族和南疆维吾尔族。

3.人口流动对国家通用语言的学习产生重要影响。有流动经历的少数民族群众学习国家通用语言的目的更明确、更多元,学习国家通用语言的途径更多样,对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的期望值也更高。

讨论

民族地区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是增强中华文化认同、维护中华民族团结的基础条件,是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推动民族地区发展进步的必由之路[9]。本文以全疆六个主要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使用情况数据为基础,重点分析了人口流动因素与国家通用语言能力、学习、态度的关系,从数据分析来看,人口迁徙流动是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提升的直接的、重要的因素,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少数民族学习、掌握、使用国家通用语言的重要动力。在“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大环境下,人口流动的趋势更加明显,民族地区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需求也越来越迫切,如何为少数民族提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服务,是一个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一)引导帮扶少数民族劳动力外出务工,助其适应外出语言环境

新疆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多以农牧经济为主,许多地方环境闭塞,生产方式单一,经济发展相对滞后。这些地方也是国家通用语言普及最薄弱的地区。根据本项目调研,南疆农村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只有10.5%[10]。农村富裕劳动力要与土地解绑,实现劳动力转移,不仅对实施乡村振兴等战略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有助于促进国家通用语言的普及和应用。

首先,外出务工为少数民族带来了语言学习的内在驱动力。离开单一的母语环境,必然接触其他语言使用者,为了方便生活、工作、合作,人们会自觉学习新的语言,在这样的环境中习得者的学习动机更加明确和强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提高一定程度上助力了他们的语言文化适应[11]。前面提到的库车县乌恰镇36岁的外出务工人员尼亚孜因为一点也不会说汉语,面临失业的局面,但仅仅数月,他就从“完全不会”跃升为“基本能交谈,但不太熟练”的程度。课题组2021年5月在和田一家工厂调查发现,一部分能使用国家通用语言进行基本交流的少数民族妇女被选拔担任班组长,可增加每月800元的收入。这显然是语言能力就是劳动力资本的很好例证。

其次,外出务工为少数民族创造了国家通用语言学习的有利条件。成人的语言学习在自然语言环境中沉浸、耳濡目染自然习得的效果最显著。《孟子·滕文公下》有一段对话:“‘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一傅众咻”的故事,讲的正是沉浸式语言学习具有显著优势的道理。很多生活在农牧区的少数民族群众,在走出聚居区之前没有机会学习使用国家通用语言,但是当他进入城镇、去了内地后,生活的社区、工作的车间、学习的校园,大量的使用国家通用语言的人口成了生活中必须打交道的伙伴。有调查对象谈到,当初离家在外打工时学会了国家通用语言,可是再回到家乡后,由于接触的都是本民族,国家通用语言很久不说都退化了。也证明了语言环境对语言学习的价值。

再次,外出务工给少数民族带来了思想意识、思维观念的转变。对流动人口来说,所在地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价值观念会潜移默化发挥影响,特别是在经济相对发达省份工作、学习过的少数民族人群,他们更容易接受当地文化和现代文化,对国家通用语言的认同感往往会更强。新疆少数民族外出务工主要有自发流动和政府组织劳务输出等形式。自发流动一般向就近城市或其他地州城市转移,从事建筑、运输、商业、服务业等二、三产业工作;政府组织的劳务输出通常由政府与疆内外企业对接,将务工者统一输送到用工单位。目前政府组织劳务输出是南疆富余劳动力向内地转移的最集中、最主要的方式。在此过程中,政府充分发挥作用,做好外派前及外派中的全面培训工作,其培训既包括职业技能培训也包括国家通用语言的培训。但语言培训绝非一次性、短期行为就能产生良好效果的,务工人员的派出地与用工地政府应当增强对接意识,鼓励用工地企业、社区持续开展形式多样的语言培训和技能培训。用工单位也应主动创设语言学习的有利环境,应尽可能让少数民族和当地员工嵌入式工作,形成融入度较高的工作、生活环境,提高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度和国家通用语言使用水平。

(二)促进劳动力向内流动,营造良好的国家通用语言学习使用的本地语言环境

在少数民族高度聚居的南疆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推广的主要困难就是缺少语言环境,南疆地区常住人口民族成分单一,人口的流动性也较低。数据显示,南疆作为流入地的流动人口约占新疆流动人口的26.22%,其中省际流动人口约占新疆省际流动人口的24.86%,在新疆整体流动人口中比重较低[12]。我们在调研中发现,不管是城镇还是农村,当居住地汉族人口比例超过40%时,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的普及率就会超过75%,就会接近基本普及的水平。因此,在新疆普及国家通用语言的一个关键点在于语言环境的改善。鼓励新疆少数民族走出去的同时,也应通过多种途径吸引国内各省份人才和劳动力来新疆创业、就业。促进人才和劳动力的双向流动、良性流动、持久流动。

第一,利用“一带一路”倡议的良好契机加快区域经济发展,充分发挥贸易枢纽城市的辐射作用,带动南北疆城市发展,结合新疆地方特色促进新兴产业发展,进一步加快城镇化进程,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增强对流动人口的吸纳能力。第二,继续开展“访惠聚”、实习支教和“民族团结一家亲”等特色活动,调动高素质各民族干部、知识分子走入南疆农村,走入千家万户,促进民族交流交往,在交流中相互学习语言,增加了解、增进感情。第三,大力发展旅游业。旅游是促进文化交流、语言交流的有效方式。例如,吐鲁番是维吾尔族人口集中的地区,但吐鲁番维吾尔族国家通用语言普及率整体较高,这就与当地长期兴旺的旅游业密不可分。坎儿井、葡萄沟、阿斯塔纳古墓、吐峪沟千佛洞,数不胜数的景点所构成的丰富的旅游资源,每年都吸引着大量的国内外游客,并进一步助推了当地商贸业的繁荣发展。在吐鲁番,掌握国家通用语言、英语,就能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这已经成为当地少数民族的共识。其实,和吐鲁番一样,新疆各地尤其是南疆有着迥异于全国其他省区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当地政府如能充分挖掘,不仅能带动当地经济的快速发展,也能为学习国家通用语言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进而提高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的水平和质量。第四,利用各种优惠政策鼓励国内各地人才和劳动力流入。例如,引进大学毕业生和各类人才来疆创业,新疆高校增加在内地的招生规模,通过各种优惠政策吸引毕业生留在新疆,等等。

注释:

①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

②③④⑤数据来源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统计局,http://tjj.xinjiang.gov.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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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pulation Mobility Drives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Skills of Xinjiang Minorities

LI Zhi-zhong, REN Ye

Abstract: China is a unified multi-ethnic country. The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is an important link of national unity. Learning and using the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is the need to forge the consciousness of the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Xinjiang Uygur Autonomous Region is a typical ethnic inhabited area. Language surveys show that the penetration rate and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level in Xinjiang are closely related to population mobility. The penetration rate among and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level of those who have mobile experiences are significantly higher in comparison with those without mobile experiences. The floating population’s language learning purposes are clearer, with more diversified learning methods and more positive language attitude. Changes of life and work environment caused by population mobility are internal driving forces of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learning, while the conceptual shift being the deep-rooted ideological foundation of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learning.

Key words: population mobility; Xinjiang ethnic minorities;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competence; promotion

责任编辑:尹春杰